「爺……」易傾南內心巨震,差點失聲叫出來,那嗓音,她怎麼也不會忘記,卻是莫老頭!
「噓——」莫老頭一把捂住她的嘴,帶著她迅速後退,轉到一處死胡同里,側耳往周圍听了一會兒,神色稍緩,開門見山就問,「聖焰令找回來了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易傾南怕他責怪,只好含糊哼了一聲,「嗯。」
莫老頭歡喜道︰「那就好,我好不容易才甩掉那銀虎使的追兵,但還不能在這里久留,十天之後,也就是臘月十六,你帶著令牌到城外山神廟來,我們就一起離開。」
易傾南張了張嘴,本想找個理由將期限延長,但看到老人那張黝黑枯瘦的臉,還有那污穢襤褸的衣衫,想到他這許多年為了保全和照顧自己吃的苦,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只輕輕點頭,「好。」
莫老頭面上露出絲欣慰神色,嘆道︰「好孩子,讓你受苦了,今後咱們離開了蒼漢,就能安穩過日子了。」
易傾南听得一驚,說不清心里是歡喜還是惆悵,「要離開蒼漢……」她想過會離開上京,但沒想過會離開蒼漢,山高水遠,人海茫茫,以後怕是再也見不著了吧?
「是啊,我們也不去少商了,一路西行到天虞山去,我在那里有個舊識,他會收留我們,還能教你武功,我已經好些年沒見過他了,听說他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莫老頭嘿嘿笑了兩聲,「如果是個男孩子就好了,以後可以多照顧你,爺爺老了,以後就等著享你的福……」
「爺爺!」易傾南突然打斷他的話,低低地,卻是急切地問,「我們一定要離開蒼漢,要走那麼遠嗎?那什麼天虞山,人生地不熟的,何必去寄人籬下呢?我們就離開上京,躲到城郊的鄉下去不好嗎,我現在能賺錢了,今後我來養你,好不好?」忽然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只離開一小段距離,小隱隱于野,她還能偶爾打理下生意,和伙伴們也不會太過生疏遠離。
莫老頭徐徐轉頭,空洞的眼楮瞪向她,皺眉道︰「你不想走?」
「不是,爺爺。」易傾南趕緊解釋,「我就是覺得一下子要去那麼遠,心里沒底,不如我們……」
「住口!」莫老頭驀然動了怒,冷聲道,「我先前在裴府門外听得有人聊閑話,說你很得主子恩寵,在府里級別頗高,看來是真的,你是貪戀將軍府的安逸生活,不想再跟我東奔西走吃苦了吧?」
「我沒有,爺爺。」易傾南直覺否認,可心底仿佛有個小聲音在說,是的,她不想走,一點都不想。
「還說沒有?」莫老頭聲音顫抖,有種恨鐵不成鋼的頹然與無奈,「想當年,本教何等風光,世人敬仰,萬民朝拜,而你是本教的少主啊,竟安于做一個區區下人麼?早知如此,我當初真不該叫你去應征做那裴府的家丁!」
易傾南趕緊過去扶住他,「爺爺,你听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莫老頭揮了揮手道︰「別說了,不論如何,我是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上京的,你心甘情願跟我走倒也罷了,若不是你不願意,我就是綁也要綁你走的。」話音微頓,正色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這上京城極有可能是那賊子的勢力範圍,是他的老巢,你留在上京,就等于是羊入虎口,說不定哪天就會跟他踫上面,萬一被他認出來,你就會有性命之憂!」
易傾南哦了一聲,心里卻在想,那銀虎使武功再高,還能高過裴美人去?就算裴美人不在,府里還有七星衛,她只要少于出府,小心行事,安全問題其實是很有保障的。
但這番心思卻不能對莫老頭說出來,正想再勸說他不必離開上京太遠,忽听得背後不遠有人咦了一聲,微詫道︰「易小五,你在這里做什麼?」
易傾南听得這聲音不禁暗地叫苦,不是別人,正是那康親王寧彥辰。
這位大爺也真是,該在的時候不在,不該在的時候卻偏偏出現!
「真巧啊,王爺。」她轉身過來,順勢擋住莫老頭的身形,滿臉堆笑道,「小人正要去醫館,王爺這是要去哪兒?」
寧彥辰身著一件瓖貂毛邊的金絲絳紫錦袍,頭戴嵌寶白玉冠,腰懸青玉飛天佩,腳蹬羊皮短靴,更顯得面目清俊,氣質尊貴,他揮退侍從,漫步走了過來,看見站在易傾南身後的莫老頭,不覺一愣,眼露嫌惡,「他是誰?」
「他……」易傾南忙從兜里模出十來個散錢來,一把塞到莫老頭手里,「我身上就這麼多了,都給你,你快去買點吃的充饑吧,去吧,快去吧!」
「看不出,你還挺有同情心的。」寧彥辰哼了一聲,有絲不耐,一把拉她過來,隨手在她額頭上敲了一記,「老實交代,你最近干了什麼壞事?」
易傾南想躲卻沒能躲開,只得撫著被敲疼的額苦笑,「王爺冤枉,小人哪有啊。」
「還敢撒謊,你說,那鎮遠書局的畫是怎麼回事?」寧彥辰冷笑道,「那個姓林的居然悄悄請本王府里的師爺去鑒定真偽,這點眼力,還開什麼書局,你小子也沒眼力,竟然還跟他合伙……」
易傾南漸漸明白過來,不由得暗罵那林勉多事,但看著寧彥辰的臉色倒也不算太差,想來他也沒真的生氣,便賠笑道︰「王爺說的是,我們都沒眼力,連王爺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不過你還算識相,只是把畫出租,而不是賣出去,否則看本王怎麼收拾你!」
「應該的,小人就算哪天窮得吃不起飯,砸鍋賣鐵,把自個兒給賣了,也不敢賣王爺送的字畫啊!」
「笑話,你家主子會讓你窮得吃不起飯?」
「這可不好說,要是哪天小人被掃地出門了呢……」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老遠,忽然听得背後那王府侍衛喝道︰「老叫花子,你還在此處作甚,速速回避!」
他說的是……莫老頭!
易傾南吃了一驚,回頭去看,只見莫老頭還倚牆而立,斑白的須發在寒風中飄飛,面容孤寂而陰冷,似是感覺到她的回眸,他啞聲道︰「記住我說的話。」說罷並不理會眾人,蹣跚而去。
「他在說什麼?」
易傾南心頭一緊,側頭對上寧彥辰狐疑的眸光,信口解釋道︰「他啊,他自稱會算命,剛剛給小人模了手相,說小人出門遇貴人,最近會發大財,大概是想訛小人的錢吧?」
這理由說得合情合理,寧彥辰自然挑不出紕漏來,瞥了那少年一眼,道︰「好高騖遠,不務正業,一天到晚盡做白日夢。」
易傾南望著他笑呵呵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嘛,小人也想發達,也想出名啊。」
寧彥辰朝她上下打量,忽問︰「對了,你前幾日到王府找過本王?」
易傾南點頭道︰「是。」
「又要借錢?」寧彥辰哼道。
「當時是這麼想的……」易傾南毫不意外看到他鄙夷的神情,趕緊澄清事實,「有點小麻煩,不過後來小人自己解決了,現在已經不用了。」
想著自己還欠他兩百兩銀子,生怕他此時問起歸還之期,忙轉移話題道︰「王爺是要去找將軍吧,不耽誤王爺了,小人就此告退。」
寧彥辰一抖那金絲撒花繡紋的衣袖,笑道︰「你猜錯了,本王不是去,而是回。」本來是听說小家丁來找過自己,閑來無事便過來問問,誰知竟撞上個怪事,「你看,這是什麼?」
易傾南定楮一看,但見他掌中乃是一張燙金宴帖,再一字一句讀下來,不禁怔住,「生辰宴?表小姐?」
「就在後天。」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裴夜居然肯給那表小姐舉辦十七歲的生辰宴,為此還大宴賓客,不是怪事是什麼?
「可這不是……」帖子上明明寫的是長公主,而不是他康親王。
「本王識字,不用你提醒。」寧彥辰挑眉,意味深長,「我只是轉交請柬而已。」听說邀請的盡是女客,不過無妨,他作為長公主的陪護人,去湊個熱鬧看個究竟,自是理所當然,此時也再顧不上小家丁,匆匆往回去了。
等一行人走遠,易傾南急急轉回先前的死胡同,那牆角靜悄悄的,莫老頭早已沒了蹤影。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這才慢吞吞往醫館的方向走去。
之前的興奮勁已經蕩然無存,心里只念叨一件事,莫老頭來找她了,十天之後就要帶她離開,這一去,就再也不回來了。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被這一刻的來臨給擊倒了,在她內心深處,也許盼著莫老頭遲些出現的吧,或許是在五年十年之後,或許更長,甚至永遠不再出現……
所以她總是抗拒去找回聖焰令,機會不是沒有,而是她未盡全力。
但,莫老頭偏偏來了,在此關鍵時候。
怎麼辦?
她走了,那酒樓、書局、醫館和繡坊的生意怎麼辦?
她走了,她的伙伴們,石頭、翠丫、福貴、二虎,還有常寬和江玉涵,怎麼辦?
她走了,他……裴美人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