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城外群山披墨,溪水流碧,樹木成蔭,繁花似錦,真是一派好景致,蘇茵久居深院,哪曾見過這般景色?當下便痴了,道︰「能長住在此便好了。」
郭正听了,想起那日在龍府看過的畫,笑道︰「茵妹妹也糊涂了。」這時一只蝴蝶翩翩飛來,色彩斑斕,極是好看,茵茵輕嘆一聲,伸出手來,任蝶落在掌上,呆呆的看著,不覺淚水已盈滿眼眶。
二人流連山水,暢游之後才返回城里,茵茵尚不想回心月齋,便道︰「正哥哥,我們去看看安安姐姐吧。」郭正也有此意,于是二人便來到翠微閣,眾姑娘沒認出蘇茵來,見她生得這般俊美,都只盯著她看,郭正暗暗好笑。
過了月洞門,流水潺湲之中听得琴聲璔琮,蘇茵便喚︰「安姐姐。」琴聲戛然而止,唐安安走到窗前,張望一陣,看著他們略顯疑惑。
郭正笑道︰「安安,你看誰來了?」
安安瞧著蘇茵,道︰「這位公子是……?」蘇茵大笑,把帽子一摘,道︰「姐姐怎麼不認得我了?」安安見她一身男裝,英靈秀氣,不覺嫣然一笑,道︰「真是胡鬧。」
安安茵茵久別相見,自然歡喜,說了一陣話,卻又滴下淚來,郭正吃著點心,見此情狀,想起李後主的一句詞來,便嘆道︰「‘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兩位妹妹昨日哭,今日又哭,真不知你們有多少眼淚。」
安安又被逗得破涕為笑,道︰「正哥哥,你若把說笑的心思放在讀書上,考個功名,日後也有個著落。」
郭正最不喜這樣的話,道︰「要功名做什麼?有妹妹們陪著,我比做皇帝還快活。」
蘇茵大笑,道︰「我一輩子都要陪著正哥哥。」安安苦笑,道︰「都是胡話,我們還有幾年光景?只怕過不了多久,大家就要分離了。」
郭正驚問道︰「這是為什麼?」安安痴痴看著他,道︰「等我們姐妹值不了錢,媽媽自然會把我們都賣了,那時天南地北,哪里還見得上面?」
郭正大驚,他以前倒從未想到這一層,他與眾姑娘從小一起長大,說說笑笑這麼多年,他只當能一直這麼過下去,今日听了安安的話,才明白這是不能的,想到這些親近的人以後不能在一起,不禁默然無語,暗暗傷心。
忽然,他想到個好主意,「嘻嘻」笑道︰「有了有了。」茵茵見他忽悲忽喜,十分好奇,問道︰「正哥哥,有了什麼?」
郭正道︰「自然是有了主意,我以後賺許多的銀子,到時候開間妓院,把你們全買過來,那時就不用分離了。」
安安笑道︰「又說胡話,你若真想留住我們姐妹,又何必非得開個青樓?」
郭正一拍腦袋,道︰「妹妹說得是,我真是糊涂透頂,到時候我開個酒樓,妹妹們都過來陪我喝酒,陪我笑,那時真是快活。」茵茵安安見他閉目憧憬,相視一笑。
「安安,這真是奇事,心月齋的蘇茵不知跟哪個野漢子跑了,現在趙媽媽沒了這搖錢的寶貝,急得要死要活,只剩沒抹脖子上吊,她們正商量著要去報官呢。」劉媽媽興高采烈的從外面進來,道,「上官灕不在了,蘇茵也走了,看她以後還怎麼跟媽媽我爭?」
听了這話,郭正呷的酒全噴了出來,咳個不停;蘇茵笑得前仰後合,一個勁的揉肚子;安安拍打著她的手,只道︰「你這丫頭,回去看不討打?」
劉媽媽正高興,听得屋里有兩個姑娘的笑聲,進門一瞧,看見蘇茵,頓時傻了眼。郭正一邊擦笑出的眼淚,一邊道︰「茵茵便是跟我這個野漢子跑的,媽媽還不去報官?」
劉媽媽干笑幾聲,道︰「哎喲,原來蘇姑娘在這里,怪媽媽這張臭嘴,吐不出象牙來,蘇姑娘不要見怪,我這便去跟趙媽媽說,免得報官鬧大了事。」說著又走了出去。
蘇茵情知不能再留了,與安安依依惜別,又指著郭正,低頭耳語,郭正听不到她們的話,見安安一直羞羞的搖頭,只當她是舍不得茵茵,便笑道︰「安妹妹莫傷心,明日我這野漢子也拐走你,到茵妹妹處去一回。」蘇茵「咯咯」直笑,安安羞紅滿面,低頭不語。
二人出了翠微閣,沒走多遠,就見趙媽媽臉色紫黑,領著一群人趕過來,叫喊道︰「我的小祖宗,你出去也跟媽媽說一聲,若你有個三長兩短,可叫媽媽怎麼活?」
趙玉璋怒目看著郭正,道︰「又是你這混蛋,看我今日怎麼教訓你?」吩咐幾個大漢分頭堵著街道,自己趕上來打郭正。郭正好漢不吃眼前虧,撒腿就跑,竄入另一條街,混進人群不見。
他唯恐趙玉璋追打,多轉了幾條街,才趕回鋪子,一進門,就見鄭栩在與母親說話,愕然問道︰「你怎麼會在這里?」
鄭栩見了他,滿面喜色,道︰「恩人,小可既賣身為奴,自然要跟隨恩人。」原來他是個極痴的人,雖然知道郭正不肯收留,卻想著受了他的恩惠,便要給他為奴報答恩德,因此在墳前哭夠後,便回住處收拾了幾本書,一路問著郭正的名字,找到天絲鋪來。
郭正瞧了瞧母親的臉色,道︰「我不要你為奴,你自去營生,快走吧快走吧。」
郭大娘一把拽住鄭栩的手,道︰「不許走,正兒,這件事娘都知道了,既然他父母都不在,又無親無故的,不如就留在這里,也好給你做個伴,免得你在外面惹是生非。」她心地善良,見鄭栩身世可憐,便有心收留,言談之間,知其是讀過許多書的,更是歡喜了。
鄭栩新近喪母,極是悲痛,今見郭大娘待自己如此和善,眉目之間又與己母有幾分相似,因此心下也把她當作親母一般,分外親切,便道︰「多謝大娘收留之恩,小可此生為牛為馬以報。」
郭大娘笑道︰「什麼牛啊馬的?傻孩子,以後便當這里是你的家,若不嫌棄,便認我做娘,叫他一聲哥哥,往後我們都是一家人了。」
鄭栩受寵若驚,道︰「這怎麼使得?小可承受不起。」
郭正見母親同意了,自然也是願意,便笑道︰「妙極妙極,有了你這個弟弟,日後可就不只我一人吃娘的棍棒。」一句話說得郭大娘和鄭栩都笑了。
自此鄭栩便在天絲鋪住了下來,改姓為郭,雖然大娘和郭正都待他如家人一般,可他卻越發拘謹,平素行事生怕有何差池,有負郭家恩德,每次與郭正相處,都畢恭畢敬的,又不苟言笑,因此住了幾日,郭正與他仍顯生疏。
郭大娘知他是書香門第出身,讀得好書,作得好文章,又有個監生功名在身,便叫他去拜本城大儒時好德為師,重拾聖賢之言,經國濟世之道,數月之後亦可秋闈大比。郭栩感激涕零,暗暗立誓發奮苦讀,今秋來春,考個功名,一則光耀門楣,為父親昭雪冤屈;二則報答郭家恩德,以償夙願。于是翌日便與郭正同到時大儒府上,遞上束脩之禮,說明來意,時大儒擇徒甚嚴,與他交談許久,見他諳熟典籍,應答如流,甚是歡喜,便收在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