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麼過了半個時辰,各路人物悉數登場,有以郝大人為首的朝廷官員,有以楊譽為首的本城富紳,有以華遠亭為首的武林豪杰,而孔聖謙孟亞如二人,更是有三重身份,一出現便引得掌聲如潮,歡呼雷動。
今夜太湖之畔,畫舫百艘,觀者萬余,真是盛況空前。
經過一番調度,百艘畫舫面朝湖岸,呈半圓狀,以郝知府的船為中心,依次隔開,燈火倒映在水中,恰似一輪彎月,美不勝收。
少時,笙歌飄起,一棟樓船,高約三丈,寬約二丈,長十丈余,共分兩層,可容數百人,雕梁畫棟,瓖金嵌玉,鋪設絲錦帷幔百花等物,裝飾得華麗堂皇,美輪美奐,緩緩移將過來,在畫舫與湖岸之間停下了槳。
眾人大聲歡呼,紛紛叫好。
那船第一層用帷幔遮掩,看不清內中情景,二層十分開闊,設有花台,倚著圍欄有兩班樂手,正吹奏天朝上國曲,伴著此樂,十二名女子,身穿霓裳羽衣,翩躚而動,跳的正是海晏河清舞,歌舞中又有一人,引吭而唱,乃是一首浩浩皇恩歌,眾官員口稱萬歲,拍手稱好,其樂融融。
「狗屁,全是狗屁。」歡樂之中忽有一人疾呼。
這一聲恰似夜空之雷震,眾人驚詫,頓歸于靜寂。
那人大聲叫道︰「聖上昏庸無能,朝綱松弛敗壞,大蠹居于廟堂之上,小蠹橫行鄉里之間,內政不舉,外患未絕,大禍將至矣,可笑你們這些芸芸之眾,碌碌之輩,還在做著盛世太平的春秋大夢,可笑可笑,真是可笑。」
此言一出,登時一片嘩然,郝大人憤急難當,厲聲喝斥道︰「大膽狂徒,怎敢在此胡言亂語?還不退下?」
那人頭抹紅巾,「哈哈」大笑,毫不理會旁人,繼續道︰「富者廣廈千棟,貧者無立錐之地,富者愈富,貧者愈貧,‘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嗚呼!‘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衙門八字朝天開,有理沒錢莫進來’。瓦剌屢犯邊城,韃靼蠢蠢欲動,更有倭寇侵入台州,屠殺百姓萬千,嗚呼!‘浮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國有憂患,不思革新,禍不遠矣,可笑爾等終日碌碌,還做著春秋大夢,嗚呼呼!禍不遠矣,禍不遠矣……。」
此人越說越是發狂,最後披頭散發,手舞足蹈,大笑道︰「我是如來轉世,特來普度眾生。」
眾人大驚,紛紛避讓。眾官紳勃然大怒,紛紛大罵此人,郝大人拍案而起,叫道︰「反了反了,哪里來的瘋子?褻瀆聖上,目無法紀,在此散播流言,蠱惑民心?快來人,把這瘋子打進死牢。」一群虎狼衙役,膀大腰圓,擁了上來,鎖起那人就走。
這時孔聖謙微微一笑,站起身來,道︰「且慢,此人不過是個瘋子,說些瘋言瘋語,郝大人又何必如此當真?皇上英明宏德,本朝洋洋盛世,難道連一個瘋子也容不下?將他放了吧。」
郝大人面有難色,道︰「孔大人,這狂徒無法無天,斷斷不能輕饒。」
孟亞如道︰「盛世之朝,定要胸襟博大,你如此和一個瘋子計較,反倒有損當今天子的英名。」扣了這麼大一頂帽子,郝知府如何敢戴?忙道︰「下官該死,下官該死。」遂吩咐將那人放了,那人嘴里念叨著「如來轉世」,瘋瘋癲癲的笑著跑走了。
郭正看得奇怪,問諸朋那是何人,有認得的,道︰「這瘋子姓秦名憤,最好讀史,倒沒什麼反心,只是仰慕漢唐之風,于本朝不滿,憂國憂民,又熱心天下之事,但凡有不順心的,都要發瘋指天大罵。」眾人听罷,都笑此人真是個瘋子。
這秦憤一通發瘋,真是大煞風景,攪得眾官紳興致大減。郝大人恐大會不歡而散,忙吩咐繼續笙歌曼舞,眾人推杯換盞間,漸漸忘了先前的不快。
笙歌退去,郝大人喜色滿面,走上船頭,朝孔孟二人微一行禮,又朝眾人朗聲叫道︰「‘品花盛會’現在開始。」話音剛落,萬千支的煙花飛天而起,奇形異狀,炫彩奪目,引得百姓陣陣叫好。
此次盛會與往年一樣,各樓的姑娘先比相貌體態,而後比才學技藝,相貌體態自不必說,才學技藝又分樂棋書畫四種,皆青樓女子自幼必學之技藝,因時辰有限,棋者並非兩兩對弈,乃是設一殘局,孰能破解,自然更受諸評判之青睞。
閑言少敘,花鼓聲里,首先登場的是萬春樓的郭姑娘,此女雖算不得天香國色,但經一番裝扮,也顯得風情萬種,別有韻味,她緩緩走到花台中央,朝諸評判施個萬福,而後便低眉含笑,立著不動,恰如塑的一般。
諸評判在她身上瞧來看去,或如龍恪一般微微頷首,或如時好德一般搖頭不已,或如郝大人一般神情凝重,或如楊老爺子一般喜笑眉開,約麼過了一碗茶的工夫,才示意她退下去,郭姑娘又施個萬福,才走下花台。
郭正看了笑道︰「想不到郭妹妹今日竟如此好看。」一瞥間,瞧見評判席上,時好德的一雙眼楮只往郭姑娘腰上看,想起此人平常滿口道德,不由得極感厭惡。
接著,幾位姑娘陸續登場,皆有桃李之色,秋月之姿,引得眾人喝彩不斷,而後師師以一襲鳳翎玉羅衫出場,登時艷驚四座,讓眾人「嘖嘖」驚嘆不已,紛紛詢問這是哪座樓的姑娘。師師見男子們都死死盯著自己,滿心歡喜,心想終沒枉費先前的一番苦心。
郭正認得那鳳翎玉羅衫,是劉媽媽為安安做的,大為驚詫,不知為何會穿在師師身上,正疑惑不解時,突聞得東首有一人叫得最為響亮,放眼看去,卻又不認得,一問左右,才知是江河幫的幫主陶北牧,看來此次盛會的江湖人物也不在少數。
郭正雖有些不解,但看著一貫被冷落的師師,今日如此風光,也十分高興,這時郝鼎臣推他一把,笑道︰「只剩蘇姑娘和唐姑娘了。」
張國靖正躺在舢板上看星星,听了這話,翻起身來,道︰「鼎臣的心上人來了,我可要瞧瞧。」一句話引得眾人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