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是心月齋的蘇茵要登場,觀者無不欣喜萬分,翹首以盼,紛紛大叫︰「蘇姑娘,蘇姑娘。」千呼萬喚之中,蘇茵穿一件水輕碧雲裳,款步而出,冰肌玉骨,皓齒丹唇,煙眉如畫,明眸光華,其身如秋蘭之弱,其質為冰雪之潔,若雲霞之輕盈,若芙蓉之靜美,一顰一笑,令人魂牽夢繞,觀者痴痴的看著她,早已忘了歡呼喝彩,向前喧鬧之處,此刻卻鴉雀無聲,靜寂一片。
直至她退下去許久,眾人才回過神來,歡呼聲有如秋潮,不少人跳入水中,撲騰著往樓船游去,涕淚四流,大呼愛慕之辭不絕,湖上游弋的衙差,早有防備,拿著大棒往水里就是一通亂打,將發狂的眾人又趕回了岸上。
諸評判贊賞不已,孟亞如輕搖畫扇,嘆道︰「冰清玉潔,真乃世間尤物,江南美人,名不虛傳吶。」
時好德一面擦著濕的衣襟,一面涎著臉笑道︰「孟大人,除了這蘇姑娘,本城還有一位唐姑娘,那也是天香國色,美如天仙吶。」
孟亞如見他說話時口水四濺,忙用扇子擋在面前,頷首一笑而已。
見識過了鳳翎玉羅衫,見識過了水輕碧雲裳,眾人紛紛猜測往年花魁唐安安的穿著,都說只有仙衣寶服才能配得上她,眾人望眼欲穿,大氣也不敢喘,生怕漏看了唐安安一眼。
然而令眾人萬萬意想不到的是,唐安安竟只穿了一身尋常白衣,不施粉黛,走上了花台,眾人驚得目瞪口呆,郭正奇道︰「怎麼安妹妹穿了師師的衣裳?」忽想起那日黛黛的話,頓時明白過來,定是師師為了日後出路,去求了安安,所謂紅花再美也需綠葉相襯,師師容貌稍遜,只有穿上鳳翎玉羅衫,才能掩其之瑕,驚艷此會。
他所料不差,安安早已厭倦此會,只因被劉媽媽逼迫,才不得不前來,听了師師所求,自然一口應承,又為絕了劉媽媽往後的念頭,索性粉黛不施,只盼居《品花寶鑒》之末流,往後不用再參與此會。
那頭的劉媽媽見此情狀,氣得渾身亂顫,罵道︰「兩個賤蹄子,背著我做這樣的事,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趙媽媽笑得合不攏嘴,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年也該輪到我家的茵茵了。」劉媽媽臉色鐵青,氣哼哼的下到小船,吩咐船家往樓船劃去。
「好。」眾人正議論紛紛之時,孔聖謙忽拍案驚嘆道,「果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唐姑娘真乃天人也,孔某不才,偶得兩句,不知恰否,諸位不妨一听,正是‘俊然修頎玉棟塑,豐姿勻稱鬼斧工’。」
眾官紳拍手喝彩,都說這兩句是再貼切不過了。安安雖有心居後,怎奈容貌絕倫,不施粉黛,更顯得其清純之質,又兼眉間唇上淡淡愁容,愈發楚楚動人,觀者驚詫之余,無不為之傾倒銷魂。
劉媽媽原本氣得七竅生煙,見此情狀,又拍手大笑,得意洋洋的向趙媽媽瞧了瞧,登上樓船,看見師師對鏡梳妝,便罵道︰「浪蹄子,回去再跟你算賬。」一徑尋到安安,和聲和氣的道︰「好女兒,這件事媽媽也不與你計較了,不過你若是再不用心,奪不著花魁,那時別怪媽媽心狠。」
安安心頭一震,暗想若真惹怒了劉媽媽,她將自己賣到別處,那時可再難見著姐妹們和郭正了,無計奈何,只輕聲一嘆。
微風送爽,水光搖曳,七夕佳節,良辰美景,眾人身處其中,無不歡悅,張國靖正拿安安打趣郝鼎臣,忽瞧見楊媚娘和郭栩從臨船上過來,便高呼一聲︰「貴妃駕到了。」
眾浪蕩子一看,都拍手大笑起來,紛紛道︰「拜見貴妃娘娘。」
楊媚娘一笑,道︰「各位小公公,都平身吧。」眾人本想取笑她,誰知反倒被她取笑,盡皆愕然。
楊媚娘一把推開張國靖,與郭栩靠著郝鼎臣郭正坐下,張國靖不悅,道︰「你沒來由的攪擾我們做什麼?」
楊媚娘道︰「龍妹妹和表哥不在,我見你們這里有趣便來了。」
張國靖道︰「你倒是一點也不見外。」
楊媚娘白他一眼,又望著樓船,目露羨慕神色,道︰「那些姑娘真好看。」
張國靖「嘿嘿」兩聲,笑道︰「有些東西可是羨慕不來的。」
楊媚娘不理他,又道︰「蘇姑娘和唐姑娘真是仙女下凡。」一句話觸動郭栩和郝鼎臣二人的心事,二人回想適才蘇唐的風姿,怔怔失神,異口同聲的道︰「是啊,真如天仙……。」話音未落,面面相覷,都只當被對方看穿心事,不禁低下頭,面紅耳熱起來。
郭正見他們如此情狀,「哈哈」大笑,心想如若茵妹妹安妹妹有如此歸宿,倒也是樁美事。
眾人正談笑時,比試又已開始,樂棋書畫以樂為先,此樂即器,絲竹木石凡八音之屬皆可。第一個上來的依然是那郭姑娘,其所使者乃一箜篌,清揚悠遠,亦有所唱,是秦少游之《蘇幕遮》,哀而不傷,應時應景,頗得諸評判之贊賞。
接下來各樓女子陸續登場,或笙或簫,其中師師的一曲《木蘭花》,道是︰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情傷意切,最得諸人的賞識。
不久,蘇茵抱著一面琵琶上來,玉蔥輕撥,弦音低轉,如蜻蜓之點水,如柳絮之回風,眾人閉目傾听,仿佛置身于田田蓮葉之中,迎著清江上撲面暖風,模著采蓮女女敕滑小手,好不暢快。
突然間,聲律乍變激切,似雷鳴電閃,風急雨狂,眾人從美夢中驚醒,耳畔听到的仿佛是朔風呼嘯,戰鼓嘶鳴;眼前呈現的仿佛是金戈鐵馬,狼煙黃沙,陡然間一股寒意涌上心頭,盡皆肅然。
這時只听蘇茵唱道︰「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旗逶迤碣石間。校尉羽書飛瀚海,單于獵火照狼山。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凌雜風雨。」越唱琵琶越急,好似瀑流飛喧,萬舸爭渡,令人不由得壯懷激烈,豪情億丈。
便在眾人沉浸其中時,其聲再一次急變,由九重之天直落九重之淵,續續轉轉,伴著那一句︰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直讓人狀懷陡落,心下戚然。悲時有盡,高亢再起︰大漠窮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身當恩遇常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其聲起落,二悲驟至,道是︰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後。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聲如裂帛,听得人是悲從中來,噓噓不已。
而至「邊風飄飄那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殺氣三日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斗。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句時,琵琶聲如滄海倒流,山崩地裂,只教眾人須發俱豎,熱血噴張。最後一句「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聲律環轉而下,由近而遠,由短而長,漸至于無。眾人听這一曲,悲喜交加,時涕時笑,難以自抑,不知拍爛了多少桌椅。
孟亞如驚嘆道︰「其一女子,竟有如此胸懷,真是巾幗不讓須眉,此曲實是千古絕唱。」
眾人都慨嘆不已,孔聖謙道︰「蘇姑娘有此等造詣,只怕唐姑娘也是望塵莫及了。」正言語時,那花台上,唐安安已捧著一方古琴登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