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胭脂香味,鴛鴦錦被,紫木大床,紅紗帳,金簾鉤,地獄就是這個樣子麼?怎地似曾相識,好像以前來過這里。
郭正坐起身,胸口一陣劇痛,掀開被子去看,傷口血跡被擦拭得干淨,包扎妥當,他點點頭,心道︰「陰司倒也沒娘說的那般可怖,不知爹爹在哪里,自小就沒見過,能在此處相逢也是件美事,只是怪想娘他們的。」
他又看了看房間,只見這里裝飾得極為華麗,器物多為玉制,白玉簾、白玉壺、白玉杯……,最奢華的莫過于那一面白玉屏風,足有五尺見方,上面刻繪了一些山水花草,花草間有一位女子亭亭玉立,白衣翩躚,恰如仙女一般,郭正瞧了瞧,道︰「好眼熟的姐姐。」
下得床來,看見靠窗處有一張書案,便走將過去,只見案上放著一本書,翻開來正是莊生的《逍遙游》,他搖搖頭,隨手從近旁的畫囊中抽出一張畫來看,又是寫莊子夢蝶的故事,上面題著李義山的一首詩,道是︰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沒有落款,但字跡郭正卻又看得眼熟,沉吟一陣,還是想不起這個人來。
書案旁還有一張古琴,琴弦斷了一根,郭正嘆了一聲,望著窗外的幾株芭蕉,一時無言。
「吱」房門突然開了,郭正猛地轉過身去,卻又失望了,進來的不過是個年十五六的陌生姑娘,她端著一盤飯菜放在桌上,許是見著生人有些含羞,微低著頭,道︰「你該吃飯了。」
郭正滿月復疑惑,問道︰「這位妹妹,此處是陰司還是天上?似我這樣的為人,死後該當是下地獄的,只是沒想到地獄竟是這個樣子。」
姑娘「噗嗤」一笑,滿面羞紅,卻又不答話,郭正急了,道︰「好妹妹,你便帶我去見閻王爺吧,我還要問他爹爹在哪呢。」姑娘的臉更紅了,恰如熟透的杏子,她輕聲道︰「你還沒死,這里不是陰司。」
「你想去見閻羅麼?她不認得路,我倒是可以送你一程。」門外忽又進來個人,郭正抬頭去看,嚇了一跳,不是司馬少棠是誰?他看看四周,更覺得奇怪。
司馬少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問那姑娘︰「夫人何處去了?」姑娘道︰「夫人去幫主那里了。」司馬少棠悶了一聲,大步又走了出去。
郭正這才明白,原來是這位「夫人」救了自己一命,可她是誰呢?為什麼要救自己?又問那姑娘,姑娘搖搖頭,道︰「夫人就是幫主夫人,其它的我一概不知。」言訖也走了。
幫主夫人?以司馬參那般年歲,這夫人定然也不小了,郭正又想了想,自家確是沒這門子的親戚,他想不明白,模模肚子,吃喝起來。
忽地窗外傳來一聲「他娘的」,郭正听得耳熟,回頭一看,卻不是晁復和何常師是誰?這二人皆被牛皮繩捆得粽子一般,由一群壯漢押著往外走去。何常師許是吃痛不過,叫罵道︰「司馬參你這老狐狸,等爺爺出了去,定然再回來找你,砍下你的頭作夜壺,哈哈……。」一壯漢大怒,猛地一拳砸在他後頸上,何常師痛叫一聲栽倒在地,壯漢一把提起他來,繼續前行。郭正抓了兩個饅頭,忙跟了上去。
他怕被人發現,不敢跟得太緊,在深宅內院左轉右走,末了從牆角一拐,卻發現那一群人已不知往何處去了,他四下看了看,見南面有一處小門,門是緊閉著的,心想那些人許是從這里出去了,趕上前輕輕一推門,卻發現又是一個小院子。
此處看不見人影,寂靜異常,郭正搖搖頭正要走,就听東面一廂房內有人道︰「夫人,你別再折磨我了,你說的話我都答應還不成麼?」是司馬參的聲音。
郭正嚇了一跳,心道怎麼誤打誤撞到老狐狸這里了,他躡手躡腳走將過去,俯身窗下,剛抬得頭,就見一女子上背,正在穿衣裳,他忙低下頭來,臉微微一紅,心道︰「這位姐姐的肌膚白得就像雪一樣。」
「好夫人,你不就是想讓我饒那小子一命麼?我也問過了,他是蘇州鐵鷹門的人,不是漕幫門下,所以我不會殺他,不過要等事情做完之後才能放他離去。」司馬參一雙眼楮直勾勾盯著女子的胸脯,不斷吞著口水道。女子見他如此情狀,忽地又作勢要把衣裳月兌去,司馬參忙扭過頭去,擺手如風,道︰「莫再戲耍我了。」女子輕聲笑了起來。
郭正看得好生奇怪,心道秀色可餐,到老狐狸這里怎地成了「折磨」「戲耍」了?他急切的想看清女子容顏,可女子只是不轉過身來,無奈之下,只好沿著牆根繞到前面去,沒走幾步,猛地就听司馬參一聲厲喝︰「什麼人?」他大驚失色,暗想被他發現自己在此偷看,那還有命活麼?正要施展「抹油腳」溜之大吉,卻听得一聲推門響,抬頭一看,只見司馬少棠步入房中,神色怪異,道︰「爹爹,陶幫主找你有要事相商。」十幾個字間,已向女子偷看了三次。司馬參點點頭,起身便走,女子亦隨他出了去。
從小院中出來,已不記得來時的路了,郭正左看右瞧,見南面另有扇小門緊閉,走將過去,猛地一把推開來,迎面一陣風差些把他吹倒在地。他定了定身,抬頭一看,原來不遠處是面湖泊,浩蕩無際,當此雲低雁飛時節,浪借風勢,濤聲崩岸,蔚為壯觀。
「湖幫盤踞馬跡山,這里定然就是太湖,那……那對岸不就是蘇州,不就是家麼?」
郭正遙望煙水茫茫處,不覺眸間已濕,他長嘆一聲,來到岸邊,看著眼前景色,雖說都是太湖,可此處風光畢竟與故里大為不同,這里人煙稀少,闊水千山盡入眼簾,沒有「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嫵媚,有的是「具區吞滅三州界,浩浩湯湯納千派」的粗獷和樸實。自然是一種震撼人心的美。
「曼娘,我得去當值了,大虎哥說牢里關著的人不同尋常,叫我絲毫都馬虎不得。」郭正听得此話,一個激靈,轉頭去看,只見在不遠處的湖岸上,一男一女正並肩而行,神態親昵。他怔了怔,又想起龍姑娘來,若是能與她牽著手漫步水邊,哪是何等的賞心悅事?
那姑娘一身粗布衣裳,扎著塊藍色頭巾,容貌清秀,亭亭玉立,她道︰「雲哥,你當心著些。」
雲哥點點頭,拉著她的手,道︰「明天我去你家提親,你……你真好看,我想一輩子都這樣看著你。」曼娘羞紅了臉,低著頭道︰「你怎麼說這樣的話了?不許你再看了。」雲哥「嘻嘻」一笑,道︰「我就是愛看,一輩子都看不夠,最好下輩子,下下輩子也能看。」
……
郭正長嘆了口氣,忽見雲哥邁步往東去了,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