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夜,江河幫沒有動靜,又過了一天,江河幫還是沒有動靜,郭正大感奇怪,江河幫吃了這麼大的虧,是不可能善罷甘休的,難道陶北牧是在積蓄力量,準備一次大規模的攻擊徹底鏟除玄武舵麼?江河幫越安靜,眾人就越擔心,終于在第三日江河幫有動作了,派人給郭正送來一封信,一封赴宴的信。
信中措辭極為溫和謙恭,口吻就像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請郭正去家里吃頓便飯,郭正不免被字里行間的真誠所打動。
但自幼慣听書的馬福生知道會無好會,宴無好宴,道︰「這定是陶北牧的陰謀詭計,他在總舵里設下鴻門宴,舵主進去容易要出來就難了。」幫眾皆深以為是,都勸郭正不要去赴宴,郭正卻笑道︰「江河幫在南京的勢力遠強于本舵,陶北牧要是真想殺我早就可以動手了,何必等到今日?弟兄們安心等著,我倒要看看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于是他刮了刮胡茬,裝束整齊,提了拼湊起來的幾件禮物來到江河幫總舵外。
听得門子稟報,陶北牧樂呵呵的親自出來相迎,遠遠的便抱拳作禮︰「郭舵主能來,真是蓬蓽生輝呀。」郭正亦樂呵呵的還禮,道︰「陶幫主太客氣了,晚輩真是受寵若驚呀。」兩人畢竟都讀過幾年書,當下各敬了一句成語。
「哈哈哈……」,看來陶北牧並不止請了他一人,客廳里坐了十幾位本城的父母官員武林豪杰,眾人看著郭正都忙見禮,說了些「久仰」「失敬」之類的客套話。
「郭舵主。」身後又一人喚他道,郭正轉頭去看,只見此人年過五十,身量高瘦,面色微黃,五官倒還像樣,只嘴上的兩撇胡子頗有些喜感,忙抱拳道︰「想必閣下就是何掌門了。」那人笑道︰「不打不相識,郭舵主少年英雄,果然是一表人材。」
一表人材?真想不到這些形容華瀟郎的話有一天會落在自己身上,郭正苦笑。
酒菜上來,眾人圍著一個大桌子坐定,郭正冷眼瞧著各色人物,暗想這樣的鴻門宴龍套未免多了些,猜不透陶北牧究竟意欲何為。陶北牧先給他引薦了各位客人,而後喚出一群歌舞妓來,飲酒听曲好不歡快,郭正一肚子心事,悶悶不語。歌舞已畢,陶北牧又朝眾人笑道︰「接下來陶某的夫人也將獻唱一曲。」一拍手溫玉如便從簾幃後步出,看了郭正半晌,便在下首撫琴唱道︰
白行纏,青巾包結,幾年且混常流。寰中誰見,心地自清幽。雨散昆侖頂上,香潤遍、瓊圃無憂。靈芽長,如今寒暑,饑渴總何愁。
諸公,須著力,塵緣掃盡,師旨堅求。看天邊、飛金走玉難留。住個庵兒不大,爭戀得、月館青樓。台山里,從人一任,說個好蘇州。
聲頗哀婉,似有忘塵之心,又存追思之意,但眾人依舊笑聲如雷,陶北牧朝東首一官員道︰「黃大人,賤內唱得如何?」黃大人拍手涎笑道︰「美哉美哉,听溫夫人的丹唇玉口,本官似已不勝酒力,怕是今夜又要借宿貴府了。」陶北牧笑道︰「陶某榮幸之至。」郭正哂笑,黃大人?大黃才是,他按捺不住,問道︰「陶幫主,今日你請在下過來不只是喝酒這麼簡單吧?有話不妨明言,在下尚有要事在身,恐不能多留了。」
陶北牧揮手示意溫玉如退下,又朝郭正道︰「郭舵主真是個急性子,在本幫喝幾杯酒也耽誤不了你去接蘇幫主。」
蘇幫主?听到這話郭正算是全明白過來了,原來陶北牧以為蘇老大要帶領大批人馬到南京來報復,所以才會如此的客氣。他暗自僥幸,若不是陶北牧誤判了局勢,自己只怕早已命喪黃泉了,忙將錯就錯,沉著臉道︰「你怎麼知道蘇幫主要過來?」陶北牧本是瞎猜的,听他這麼說只當是猜對了,心下不禁有些害怕,前些天他向玄武舵下手,以為鹽幫會忌憚何太吉而不敢興師問罪,怎料得第二天晚上就被鹽幫殺了個措手不及?他知郭正救過蘇老大一命,是蘇老大的心月復,既然他趕到南京接掌玄武舵,這就說明鹽幫要大規模的報復本幫了,過不了幾天,蘇老大便會率領著大批人馬殺到南京。
何太吉再厲害,也恐怕敵不過鹽幫的人多勢眾,況且點蒼山遠在滇南,他總歸是要回去的。
陶北牧干笑著,道︰「本幫主和蘇幫主乃是多年的交情了,他要來我自然知道,郭舵主,前些日子貴我兩幫有些誤會,都死了不少人,貴我兩幫做的是江面上的生意,做生意講的就是和氣生財,打打殺殺可不好,為了化解貴我兩幫的嫌隙,本幫主故此在今日設宴,請來諸位大人和同道,以調停貴我兩幫的爭端。」
「不錯。」黃大人道,「在本官治下絕不允許有些人明火執仗,爭斗殺人。」
郭正根本不想與江河幫動手,暗想若真能調停得來也好,自己和兄弟們也可以保全得性命,便道︰「事關重大,在下怕是做不了主,不過在下也想听听諸位要如何化解此事?」
陶北牧道︰「既然蘇幫主讓郭舵主執掌玄武舵,自然南京的事都由你決定。」緊依著黃大人而坐的一孫姓老拳師道︰「容老朽說句公道話吧,你們兩幫都殺了對方許多人,誰也沒有吃虧,再斗下去只會兩敗俱傷,以老朽所見,你們兩幫何不冰釋前嫌,依然以秦淮河為界,鹽幫的地盤在東,江河幫的地盤在西,從此井水不犯河水。」這一番廝殺,鹽幫死了八九十號人,玄武舵舵主也不幸殞命,差些舉舵被殲,而江河幫只折去四十余人,郭正暗罵道︰「好一個誰也不吃虧。」但還是很願意能與江河幫以秦淮河為界和解,遂道︰「前輩所言不無道理,只是我怕難以向兄弟們交代。」
「大丈夫敢作敢為,何以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你是一舵之主,難道還管不住自己的屬下?」孫老拳師義正詞嚴道。
黃大人也道︰「本官維系一地之治安,誰若是膽敢藐視王法,滋擾生事,到時候就休怪本官以官兵彈壓了。」其實鹽幫在朝廷的靠山遠比他的官階高,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調動軍隊去對付鹽幫,這麼說只不過是嚇唬嚇唬郭正罷了。
果然郭正被他唬住了,道︰「請大人放心,本幫絕不會無端滋事的,罷了,既然都是誤會,本舵主定會向幫主稟明的,只是空口無憑,我怕幫主他老人家不信。」
「有,有。」陶北牧從懷中掏出兩張紙來,道,「這上面將事情原委說得明明白白,連地盤如何劃分都寫好了,你我按上手印為憑,一人一份,以此為約,互不相侵。」
郭正大喜,便與陶北牧在紙上按了手印,將一封放入懷中,笑道︰「如此一來我也可以向蘇幫主交代了。」
「哈哈哈……」,眾人又大笑,歌舞妓出,喝酒听曲,其樂融融。
這一頓席直吃到傍暮才散,陶北牧又邀眾人去秦淮河墮香樓再敘歡娛,眾人樂歪了嘴,獨郭正推月兌不勝酒力沒有前往。他與眾人拜別,一路上喜不自禁,不時模一模那契約,好似懷揣千金生怕一不留神就丟了一般,回到玄武舵,馬福生一行早迎了上來,見他紅光滿面,都奇道︰「舵主,這門子酒吃得怎麼樣?」郭正略帶得意的拿出那紙契約,揚了揚,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都在這里了,我不會死,諸位兄弟也可以活著回家。」眾人大喜,馬福生接過那紙細細看了看,臉色一沉,道︰「舵主高興的太早了。」這句話恰似當頭一盆冷水潑在郭正身上,問道︰「馬副舵主何出此言?」
馬福生道︰「陶北牧之所以會與舵主簽下這約定,乃是因他以為蘇幫主要來南京,等他知道蘇幫主並不會過來的時候,咱們兄弟還是難逃一死。」
郭正指了指那契約,道︰「這可是由黃大人和孫老拳師作證的,陶北牧怎能出爾反爾?」
馬福生冷笑︰「這些人狼狽為奸,乃是一丘之貉,怎麼能靠得住?」郭正倒沒想到這一層,問道︰「這可怎麼辦?」馬福生嘆道︰「還能怎麼辦?只有讓我拿著這契約再去總舵求援了,陶北牧還不知本幫內情,兄弟們這幾天好歹是安全的。」郭正點點頭,若是蘇老大看見這份契約,知道兄弟們余勇可賈,興許一時心軟會派人來救援也說不定。
于是趁夜眾人送馬福生來到碼頭,乘一艘快船,飛一般的又往揚州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