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的官道向來人流如織,商旅眾多,他走出十余里地,實在疲乏得很,正巧迎面一群馬販走了過來,便拿出二十多兩銀子買了一匹充作腳力,縱馬揮鞭,巴不得天黑之前就能回到故里。但才跑出幾十里地這馬就不行了,汗如雨下,氣喘吁吁,郭正猛打了幾鞭也無濟于事,才知自己被那些馬販騙了,買了匹劣馬,于是撫模著馬鬃,嘆道︰「若是我那匹褐鬃馬,日行八百里,明天這個時候定然就能趕回去。」
這馬再不濟,終歸比步行要快些,郭正為保持體力,只能勒馬緩行。
很快天便黑了下來,他瞧見道旁有一家驛站,便入內投宿,好讓馬兒養足氣力。
在房中躺了好些時候,他側頭看著窗外,只見蒼林郁郁,寒星數點,便爬起身來擦了把臉,模模肚子往樓下走去。
大堂里客人稀少,他撿了張靠牆的桌子叫了酒菜,正悶悶的飲著酒,忽門外馬蹄聲急,十數騎停在門外,一人叫著︰「小二,快把馬兒牽進去,好好喂著。」郭正往外一瞧,認得右首一人是當日在不滅山見過的神農幫田幫主。
田幫主自然不認得他,朝左首一人道︰「杜先生,里面請。」左首那人年過四十,黑發間白,身形高大,稜廓清晰,手握一柄長劍,笑道︰「田幫主請。」二人走進驛站,身後跟著的除了神農幫弟子外,還有一些衡山派服飾的人,郭正大奇,暗想這杜先生莫不是衡山派的人物?
杜先生掃視大堂一眼,見只有幾個腦滿腸肥的商人和一個臭書生,不以為意,與田幫主在桌旁坐了下去,小二趕忙問二人要上些什麼酒菜,杜先生道︰「要些清淡的就好,不要上酒。」小二「得兒」一聲,很快就將菜端了上來。
田幫主道︰「杜先生,當年你在漠北一人獨戰山西四鬼,救了田某一命,這份恩情我是不會忘的。」
杜先生朗聲一笑,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田幫主瞧了瞧他,嘆道︰「想當年先生是何等英姿勃發?想不到幾年不見,先生就如此滄桑了。」杜先生依然神情如故,笑道︰「我已老了,但田幫主還是如此的健朗。」
郭正看去,暗道這杜先生真是好風度。
田幫主擺擺手,道︰「杜先生的苦衷我是曉得的,你為奸人所害,這些年來為正道所不容,故此遭了許多磨難,當初田某一听說先生出事後,就想請先生到敝幫暫避,可惜一直都找不到先生的下落,先生為何這麼多年都不來見田某?」
「我為人之不容,又何必給你添麻煩?」杜先生停下筷子,回想起往事,感懷良多,道,「可恨那薛丹楓實在是陰險毒辣,為了掌門之位,誣陷是我毒害的師父,將我趕出師門,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苦練武功,只盼有朝一日能揭穿他的面目,還我清白。」
郭正听到這大吃一驚,原來這杜先生就是衡山派大弟子杜見山,難怪那些人會穿衡山派服飾。
江湖傳聞五年前衡山派丁掌門一夜暴斃,大弟子杜見山和二弟子薛丹楓早有不和,互相指責是對方下的毒,二人為此大打出手,薛丹楓有華山派做靠山,佔據了上風,杜見山身負重傷,僥幸撿了一條命逃下山去。
真想不到今日會在這小店遇見這位前輩,郭正忍不住又多瞧了幾眼。他對薛丹楓和杜見山都相交不深,要說究竟誰是真凶,也不好下決斷。
田幫主一掌拍在桌子上,恨恨道︰「可惜本幫勢力太小,不然一定要為先生討回公道。」
杜見山道︰「田幫主的心意杜某心領了,不過這是本派的內事,我不想有外人插手。」田幫主點點頭,笑道︰「這麼多年了,先生還是這個脾氣。」
杜見山苦笑︰「就算天變地變,我也不會變。」
「好。」田幫主敬佩道。但這樣的性子真的好嗎?
不久二人停下筷子,小二上來收拾了杯盤,上了壺好茶,田幫主自為杜見山倒水,道︰「這幾年一直都沒有先生的消息,今日能在這里遇上先生實是榮幸,先生這是要去蘇浙麼?」
杜見山道︰「這些年我躲在賀蘭山里,苦心孤詣想練好武功,如今我已有所成就,出山就是為了找薛丹楓報仇雪恨,我原是想去衡山的,後來又听說他到了蘇州,便也趕了來。」
蘇州!郭正一怔,心下忽有一種不快的感覺,也不知自己回去究竟是福是禍。
田幫主又一拍桌子,笑道︰「這真是巧了,田某這次也是去蘇州,咱們正好可以結伴同行。」郭正又驚,怎麼突然間會有這麼多人趕著到蘇州去?杜見山問道︰「田幫主有什麼緣故?」田幫主奇道︰「先生難道就沒有听說郭正的事麼?」
「郭正的事?」杜見山想了想,道,「恕杜某孤陋寡聞,不知這郭正是何方神聖?」自郭正洗去「婬賊」的冤枉後,江湖人物少了香艷的談資,自然懶得提他這一個三流門派出身的卒子,是以杜見山一路走來,于他是聞所未聞。
田幫主義憤填膺,道︰「這狗賊表面上是鹽幫的玄武舵舵主,實則是魔教的天乾壇壇主。」
杜見山驚道︰「魔教?魔教不是很久都沒有消息麼?怎麼又要重出江湖了?」
田幫主道︰「不錯,這幾年魔教已做下了很多血案,昨天晚上他們還血洗了鹽幫,殺害了蘇幫主,我原是要去三江營的,路上听到這個消息便也趕了過來,想殺了那郭正,為武林除害。」
「除這郭正外,魔教犯事的還有什麼人?」杜見山問道。
田幫主道︰「我听說動手的是那古教主和況有琴、房公隱兩位護法,還有一位聖壇壇主易中孚。」
教主?教主也離開不滅山了麼?郭正不知這姓田的話是真是假。如果真是這樣,教主一定會來揚州和易大哥他們會合的,自己不如暫且在這里等著,畢竟有教主和兩位護法同行,自己的處境會安全得多。
杜見山沉著臉,道︰「這就難怪了,以這四人聯手,江湖上還真沒幾個人是他們的對手。」他說四個人,顯然是瞧不上郭正的武功,沒有把他算在內。杜見山又道︰「既然他們一起動的手,那郭正定然是和古教主在一起,你卻去蘇州做什麼?」
田幫主道︰「我听鹽幫的人說那狗賊不知為何落了單,還身受重傷,今日早些時候才逃出的揚州,如今他是魔教妖人,江湖人人得而誅之,他無處可投,只能躲回蘇州老家。」
郭正愕然,心想這田幫主腦袋竟也有些靈光。
那壁幾個神農幫弟子听了這話,齊笑了出來,田幫主側頭罵道︰「沒禮數的東西,還不快向杜先生賠罪?」杜見山不以為意嗎,道︰「這就不必了,高足想是有什麼話要說。」田幫主「呸」一聲,道︰「他們幾張臭嘴能說得出什麼好話?」
一弟子笑道︰「我們不說好說,只說真話,那狗賊躲回蘇州不為別的,只為去害蘇州城里的美人。」
另一弟子道︰「正是這話,那狗賊先是害死了天下名妓唐姑娘,現在又害死了武林第一美人蘇姑娘,簡直天生就是美人兒的克星,咱們這次去一定要把這狗賊殺了,保全蘇州的美人兒。」
眾弟子大笑,齊道︰「殺狗賊,保美人。」很多人說得含混不清,也不知是「保美人」,還是「抱美人」。
杜見山道︰「既然是魔教妖人,要殺他杜某也義不容辭。」郭正冷冷看著他,看來自己又多了一個強勁的對手,這次回蘇州一定凶險至極。
這一夜,他轉輾難眠。
天明時候,田幫主和杜見山一行策馬繼續趕路,郭正卻向小二買足了干糧和酒,調轉馬頭又往揚州奔去。
齊老二報了官,四處都是通緝他的告示,他自然不敢進城,來到先前常和況有琴見面的那片林子里,白天運功療傷,晚上只盼易中孚他們會突然出現。因怕暴露行蹤,他連火也不敢生,一個人只坐在漆黑的夜里面對林蟬的孤冢,靜靜等待時間的流逝,一夜又一夜,晨風宿露,他已習慣了這樣的感覺。
但況有琴房公隱和易中孚始終都沒有出現過,他吃完了干糧,走出林子在道上遇見幾個江湖人物,無意間听到一個消息,說是本教古教主給少林圓覺方丈下了戰書,領著大批人馬正趕赴少室山。
看來他們根本不關心自己死活。
郭正翻身上馬,腳下猛踢,又往蘇州啟程。魔教圍攻少林,正道人物必將大舉馳援,幽冥社群鬼也一定會去,如此一來去蘇州殺自己的人就會少了,他想回蘇州向弟弟問清郝大人的事,給郝鼎臣一個交代,再順便殺了鮑大常報仇。
而後……,以後的事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