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來臨了,如酒一般裝滿了郭正空虛的心。
青蛙開始鼓噪,繁星滿天,倒影在池塘里,仿佛一只只螢火蟲在水底游動閃爍。涼風乍起,柳樹伸展著柔軟的枝條,花瓣飛舞,暗香縈繞,安詳的夏夜。
這麼美好的景色應該兩個人欣賞。
斗笠,郭正戴起斗笠,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心還被兒女私情所佔據,仇恨,他覺得自己應該銘記的是仇恨,于是匆匆出了流水園。
他不想像個娘們一樣對著花花草草多愁善感。
時辰還早,街市上燈火輝煌,人流如織,不時還有大隊官兵經過,盤查路人。郭正流連在每一條熟悉的街道,看了看那些熟悉的面容,最後卻又來到天絲鋪處,娘死在了大火之中,這里就是娘的墳墓,他雙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三個頭,然後大步的朝城門走去,再也沒回過頭。
城門處自然有重兵把守,郭正把斗笠一扔徑走了過去,當先一個官兵看清了他,長槍一甩,叫道︰「郭正在……哎喲……。」話未說完就被打倒在地。官兵大驚,齊圍了上來,郭正雙掌連劈,如切瓜砍菜般打傷十數人,這時听到動靜的江湖豪杰也趕了過來,他不敢戀戰,縱身跳上城牆,望著人群里的齊老二與鮑大常叫道︰「我還會回來找你們。」齊老二鮑大常听他語氣陰森,不由得頭皮發麻,心想這狗賊輕功精妙,武功高強,自己說不定那一天就會在睡夢中被他割了頭,鮑大常問道︰「齊幫主,現在該怎麼辦?」
齊老二一頓腳,叫道︰「一不做二不休,咱們繼續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這狗賊殺了。」眾江湖豪杰想起昨夜郭正的惡行,憤慨不已,紛紛贊同,于是打開城門,連夜順著郭正北去的方向追趕。
如今郭正臭名昭著,誰要是能殺了他,在江湖上一定會聲名大增,想到這,眾豪杰無不精神百倍,畢竟只要有了名聲,金錢美人都不在話下,他們一輩子拋頭舍命也就是為了這幾樣東西。
郭正棄了官道,借著星光,施展輕功只在樹林里奔行,到天明時候,他想自己已經遠遠甩開了齊老二眾人,才停下腳在林子里歇息。
如此晝伏夜行,十幾天後終于過了長江,江北在鹽幫勢力之外,認得他的人極少,況且如今他胡須全無,和官府告示上的相貌迥異,因此即便在人多處行走,也不必擔心被認出來。
于是他在鎮子上買了匹馬充作腳力,一路只往嵩山趕去。
這一日他行至滁州地界,天氣已是炎熱難耐,遂下了馬在陰涼處歇息,環顧四周,只見古木參天,山巒重疊,好一個幽僻所在,閉目養銳,突然恰似晴天一串悶雷,近處山谷中人聲大噪,只听很多人在叫嚷著︰「老娘山強人打劫了,老娘山強人打劫了。」他睜開眼楮,奇道︰「原來這里叫做老娘山,強盜可是自己的同行,倒要看看老娘山強人是怎麼個打劫法。」一縱身,已奔出三丈來遠。
很快他便來到這處山坳,站在高處張望,只見四五十個強盜將一男一女圍在當中,強盜晃動著兵器,步步逼近,只听一人扯開嗓門叫著︰「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郭正一笑,這幾句俗套老牛山可從來沒用過,又看向那被劫的男女,大驚失色,原來這兩個不是別人,正是郝鼎臣和上官灕,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膽敢打劫自己的兄弟和姐姐,管它是老娘山還是老爹山,都要打他個屁滾尿流,郭正想著就要出手相救。
「夫人在那里,夫人在那里。」從山谷的南面又過來一路人馬,郭正轉頭去看,只見司馬少棠領著百十個湖幫幫眾疾奔而至。
這倒是有些蹊蹺,郭正按捺下來,想先看個究竟。
司馬少棠仗劍縱身落地,見一群人圍著郝鼎臣和上官灕,好生奇怪,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強盜都是膽大包天的,況且也不知他的身份,張口便罵︰「女乃女乃的,老娘山強人在這里打劫,你小子識相的話趁早滾蛋,不然爺的刀可不長眼楮。」司馬少棠素來心高氣傲,喝一句︰「找死。」長劍早出,向才說話之人閃避不及,慘叫一聲,倒斃于地。
這一來可惹怒了老娘山強人,當即與湖幫人馬殺在一處,只是湖幫人多勢眾而司馬少棠又劍法精湛,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又有五六強人殞命。
正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強人們呼喝一聲,紛紛竄進了樹林,一面跑一面叫著︰「夠膽的就等著,我去叫老娘出來。」司馬少棠听了這話又氣又笑,這些強人也老大不小的了,怎麼還像個提童一般?打輸了架要去叫老娘?他們的老娘少說也有五六十歲了,我還會怕這麼個老太婆?也不追趕,只命幫眾將郝鼎臣和上官灕圍住。
真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窩,郝鼎臣驚慌失措,右手握著一把匕首,叫道︰「你們不要過來。」
「哼。」司馬少棠鼻子噴出一股冷氣,道,「螳臂當車,不自量力。」頓了頓又道︰「你以為你們能逃到哪里去?以我湖幫的勢力,再有江河幫、魯陽幫和廣陵幫相助,就算你們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郭正百思不得其解,鼎臣和上官姐姐怎麼會和湖幫翻了臉?
「你們想怎麼樣?」郝鼎臣問道。司馬少棠道︰「你放心,我現在不會殺你,我要把你們帶去見爹爹,听候他老人家處置。」
上官灕此時只穿著一身粗布衣裳,一件首飾也無,面容素雅,神色平淡,道︰「在信上我已經說清楚了,這件事與鼎臣無關,幫主對我恩重如山,就當是我對不起他,你放過鼎臣。」司馬少棠不敢直視她的眼楮,側過頭,痛心萬分,道︰「灕夫人,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這麼多年來,爹爹他心里只有你,為什麼你還要傷他老人家的心?」上官灕想起往日鸞鳳齊鳴的場景,不禁落下淚來,司馬少棠在她面前從來說不出一句硬話,見著淚珠,更似心化了,嘆道︰「灕夫人,你放心,只要你跟著我回去,爹爹他一定不會怪你的。」
上官灕看看周旁,又看了看郝鼎臣,道︰「我可以跟你回去,但你要答應我放鼎臣一條生路。」郝鼎臣听罷忙道︰「不,就算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難道……,郭正似乎看出了些端倪,真是天意弄人,他不知道是該歡喜還是該憂愁。
「不行。」司馬少棠斬釘截鐵的道,他冷冷的盯著郝鼎臣,「他不僅背叛了我爹,還欺騙了你,他必須死。」
郝鼎臣情知沒有活路,反倒越發平靜了,道︰「不錯,我是個叛徒,但我對灕夫人是真心的,在她面前我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假話。」說著攥住上官灕的手,拉起袖子,露出一條條鮮紅的血印,怒道︰「你可看見了?這都是你爹做出來的,如果灕夫人還留在湖幫,遲早會被你爹折磨死。」
郭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看著上官灕的胳臂上有那麼多傷痕心疼不已,怎麼會這樣?那司馬參不是對姐姐言听計從麼?怎麼會這樣?老賊,可恨。
司馬少棠斥罵著︰「住口,我爹只是一時糊涂,是你這狗賊引誘了灕夫人,你從一開始就騙了我,你不僅認識郭正,還是他的好兄弟,你和他一樣都死不足惜,我只恨自己為什麼沒有一早殺了你們。」
上官灕情知司馬少棠不會放過郝鼎臣,也從懷里模出一把匕首,道︰「要死便一起死。」
司馬少棠真是對郝鼎臣恨得咬牙切齒,自己付出的遠比他要多,為什麼灕夫人喜歡的偏偏會是他?他也恨自己,為什麼總是對灕夫人念念難忘?這是一種孽,他心里清楚得很,但始終無法斬斷情絲,無法拔除情種,不管怎麼樣,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讓灕夫人死,總比看著她和郝鼎臣逍遙快活的好。
想到這,他主意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