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上,他只剩華天行一個朋友了。當然他曾經有很多朋友,遍及天下,出入成行,前呼後擁,但自那一戰之後,他就只剩一個朋友了。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很長時間他才明白朋友並非越多越好,有很多信誓旦旦要「兩肋插刀」的人,極有可能會在危難關頭落井下石,在背後「捅你一刀」。更何況還有很多人根本沒有朋友,孤獨終老,孑然存世。
既然這個人不是朋友,那就應該是仇家。秋主殺伐,自己也算死得其時了,李玉簫不會逃避,更沒有恐懼。
那人似乎並不急,馬走得很慢,狂風卷起落葉,漫天飛揚,李玉簫不得不走到岩石下避風,可那人依然故我,沒有任何動作。李玉簫也很好奇,此人究竟是誰?但凡報仇應該都是滿腔怨恨的,此人不應該如此沉著,終于近了,他抬頭去看,首先看到的是一柄劍,一柄很闊的劍,足有三寸余寬,好奇怪的兵器,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劍,但只要用了,劍的主人一定就不比尋常。再往上看,一臉拉碴的胡須,一頭蓬亂的頭發,看不清面容,但兩只眼楮卻依稀可見,幽暗深邃,寒氣逼人。李玉簫忽感到害怕,一種說不出來的害怕,似乎眼前這個人比地獄惡鬼還要恐怖,不自已的退了幾步,身子緊貼著岩壁。
馬停了,那人看了他片刻,翻身下馬,動作依然那麼緩慢那麼沉著,興許在他眼里,李玉簫只是板上魚肉,可以任自己宰割。
「老人家,這里可是霹靂堂?」這人走上前,聲音居然如此平淡,如此恭敬。李玉簫吃了一驚,道︰「霹靂堂早就不在了,閣下要找什麼人?」那人道︰「原來霹靂堂已經不在了,你知不知道李堂主和他妹妹李姑娘去了哪里?」果然是來找自己的,可如果他是為報仇而來,怎麼會不知道霹靂堂已覆滅?又怎麼會認不出自己?李玉簫滿月復狐疑,問道︰「閣下是什麼人?找李堂主兄妹做什麼?」那人沉沉道︰「離開了很久,只是想見見他們。」李玉簫道︰「閣下是李堂主的朋友?」那人道︰「不是。」李玉簫又看了看那柄劍,只覺此人渾身透著說不出的怪異,便道︰「閣下來晚了,李堂主兄妹也早就死了。」那人沉默了半晌,轉身便要離去,背影顯得有些落寞,李玉簫始終覺得太過奇怪,忙又道︰「等一等。」那人轉過身看著他,李玉簫道︰「如果我告訴你李堂主在哪里,你能不能也告訴我你的身份?」那人道︰「你是說李堂主還沒死?好,一言為定。」
李玉簫走上前,略有傷懷,道︰「我就是李玉簫。」
那人怔了怔,又看了他半晌,終嘆了一聲︰「一切都變了,變得太快了。」李玉簫听他這麼說,算是明白此人並非是自己的仇家,可又記不起曾有這麼一位朋友,道︰「我已表明了身份,你也該告訴我你是誰。」那人撥開亂發,露出一張滄桑的臉來,說出四個有如驚雷般的字︰「我是郭正。」
「轟隆隆」,大雨瓢潑而下,二人卻毫不為意。
怎麼會?郭正明明在十五年前就已經死了,有萬千人可以作證,他的確是摔下萬丈懸崖死了。可此人的面容分明和他十分相似,只是也蒼老了許多,但他的神情、他的眼色是錯不了的,他的確就是死了的郭正。李玉簫反倒有些坦然,道︰「你還活著。」只區區十五年,二人都改變得太多了,多得以至于認不出彼此。郭正道︰「我自然還活著,這次回來的不只是我一個人,還有一個兄弟。」
兄弟?李玉簫當然听說過,武當的喬宗訓少林的諦心都是郭正的兄弟,難道他們來了?郭正拔出那柄闊大的劍,李玉簫疑惑不解,郭正忽高舉著劍仰天長嘯,這時令李玉簫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現了,那劍竟「嗡嗡」響了起來,不斷顫動著,「轟」一道霹靂擊在劍鋒之上,火星四濺,他被震得撲倒在地,身子發麻,側頭去看,只見郭正在放聲狂笑,他與那柄劍都毫發無傷。
他一定不是人。李玉簫暗想,沒有人能被閃電擊中還安然無恙的。
那劍安靜了下來,郭正還劍入鞘,道︰「李堂主,你現在該明白了。」李玉簫渾身泥污,爬起來道︰「我明白,湖海幫的人是你殺的,你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報仇。」郭正道︰「不錯,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了,既然上天讓我十五年前沒有死,那就一定是想讓我活著,去完成一些早該完成的事。」李玉簫嘆了嘆,如今郭正的武功深不可測,縱然是玄沖圓通聯手也絕對不是他的對手,他滿懷怨恨,重現江湖,短短數日間便已殘殺上千之眾,日後還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他的劍下,但這些都與自己無關,自己活不了那麼長久,道︰「你動手吧。」郭正道︰「你還想殺我?」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李玉簫道︰「我為什麼要殺你?」郭正道︰「因為李姑娘。」李玉簫苦笑︰「我知道那不能怪你,不止是我,玉真也從沒有怪過你。」郭正的眼中閃了閃,道︰「那我就不能殺你。」李玉簫奇道︰「可你殺了薛掌門、圓覺方丈和酒袋幫主,你為什麼要放過我?」
「他們不是我殺的。」郭正道。李玉簫更是疑惑,郭正冷冷道︰「我用不著騙你。」是啊,以他的武功要殺自己根本不費吹灰之力,況且自己一個將死之人也沒有利用價值,他的確沒有任何理由欺騙自己,難道他真的不是凶手?難道一切都是冤枉?且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平常待之便是,遂問道︰「那真凶究竟是誰?」郭正目光沉冷,道︰「這不關你的事,這是我的事。」李玉簫嘆了嘆,道︰「你進來吧。」二人一前一後,進了赤炎谷。
大雨不歇,雷聲轟鳴,點起一盞油燈,二人在幽暗的火光中相對而坐,屋外則是漆黑一片。郭正解下劍,問道︰「有沒有酒?」李玉簫點點頭,郭正道︰「那便拿三壇來。」李玉簫一驚,心道縱然他再能喝也喝不下三壇,卻又不敢多問,自去地窖取了三壇老酒。郭正把一壇推開他,自拿了兩壇,而後又抽出劍放在桌子上,揭開酒壇封泥,提起酒便往劍上倒去。李玉簫大驚,道︰「這……你這是做什麼?」郭正道︰「此劍嗜酒,惟有以酒洗劍,他才能痛快殺人。」瘋了,真是瘋了,劍還能喝酒?李玉簫從未听過這樣的奇事,但最奇怪的是,郭正把酒倒在劍身之上,酒水竟然一滴也沒灑在地上,直接滲了進去,就好像真的是劍在喝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