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也不得不信了,道︰「這是什麼劍?竟如此神奇。」郭正道︰「此劍名為‘痴狂’,是一把殺人的好劍。」不錯,太痴和太狂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痴狂的確可以殺人。
「霹靂堂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郭正將劍洗了三遍,便開始自飲,問道。李玉簫亦倒了一碗,道︰「過去的事何必再問?」郭正冷冷道︰「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大丈夫行事便該恩怨分明,你把仇家說出來,我可以為你報仇,就算是武當和少林,我也可以殺他個雞犬不留。」李玉簫苦笑,猛灌了三碗,道︰「什麼仇?今日你殺我明日我殺你,誰說得清是非對錯?我沒有仇可以去報,我用了六年時間想通這些,你想了十五年,為什麼卻還想不明白?」郭正雙目如刀一般射向他,鐵劍亦輕輕「嗡鳴」,李玉簫打個冷戰,立即又恢復了常態,郭正的眼神緩和下來,伸手按住鐵劍,道︰「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本不是一路人。」言罷只顧飲酒,李玉簫與他本就不熟,亦無話可說。
郭正的從九江千里迢迢趕到贛州,自然不是為了看李玉簫,他是為李玉真而來的,雖然在華山只是一場酒後亂性,但心里總放不下,總覺得有欠李玉真。
殺人的人不一定無情,這麼多年他想要的一直都沒變過,那就是一個家,一個可以讓自己不再形單影只、風餐露宿的家,自然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李玉真,畢竟二人有了其實,所以他要來看看,找李玉真表明心跡,而後待殺光所有的仇人便離開江湖,去一個永遠都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這世上的確有這樣的地方。
他不知道李玉真有沒有成婚,有沒有子女,會不會原諒自己,他什麼也不管,只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趕來,他面上看起來雖然沉著,心下卻忐忑得很,因為他害怕等待自己的是失望。
二人無話可說,默默喝著酒,郭正不時側目去看李玉簫,想問又不敢問,李玉簫每次見他看自己,都只當他要說話,靜心以待,誰知每次他又低下頭喝悶酒去了,李玉簫大感奇怪,卻又不能問。于是兩個大男人不時四目相對,卻誰都不說話。
終于郭正喝完了那一壇,仰著脖子,倒提酒壇不停的抖動著,李玉簫暗覺好笑,干咳一聲,將自己的那壇又推過去,郭正嘴唇動了動,道︰「李……怎麼不見李姑娘?」李玉簫也早猜到了他的來意,就是他害了妹妹一輩子,他恨這個敗壞妹妹名聲的惡徒,但這點恨早在十五年前隨著郭正的死煙消雲散了,如今再看著他也恨不起來。他能在十五年後還記得妹妹,足見他對妹妹是有情的,況且他還是真真的親生父親,算起來也是一家人了。遂嘆了嘆,拿起油燈,道︰「時辰很晚了,你且歇息一夜,明日我再帶你去見她。」郭正亦不復再問。
這一夜他听著暴雨之聲,難以安寐,他害怕這樣孤獨的夜晚,卻又希望它能更漫長些,只因他不知該如何去面對李玉真,如何和她說心里的那番話,于是靜靜的躺著,頭腦中思索著千百種見面之後自己該有的言行。但當看到墓碑的那一刻,他知道一切都是多余的,沉默遠勝過千言萬語,他從來沒有想過十五年後,二人相見會是這樣一種情形。
「為什麼會這樣?」郭正從小小的墳丘中,似乎又看見了那個刁蠻任性的李玉真。李玉簫道︰「妹妹是被人害死的。」
「誰?」
「你!」
「我?」
李玉簫冷冷看著他,道︰「不錯,玉真是被你害死。」郭正還不明白,自己已經十五年沒有見過她,怎麼會害死她?李玉簫繼續道︰「那夜之後,玉真懷上了你的孩子。」
「我……我的孩子?」似乎有一束光照進了他塵封的心里,郭正又驚又喜,「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李玉簫依然那麼冷峻,道︰「這件事傳出去後,你的那些仇家為了斬草除根,在孩子剛出生的那天便偷走了她,玉真親歷喪女之痛,日夜思念,憂心成疾,很快就不行了。你說,若沒有你,玉真她會……會……?」說到傷心處,不由得又痛哭流涕。郭正重重的跪了下去,眼中含著渾濁的淚水,撫模著斑駁的墓碑,道︰「你是說玉真和我的孩子都死了,她們都死了。」李玉簫心想這麼久都沒有找到,孩子十之八九是遭了不測,遂默然頷首。郭正一拳往下擊去,直在泥地里砸出一個半尺多深的洞來,怒道︰「凶手是誰?我一定要滅他十族。」李玉簫搖著頭,嘆道︰「你怎麼還不明白,害死真真的人是你,你才是殺人凶手。」
「我沒錯,我從來都沒有錯。」郭正怔怔道,「真真?我的女兒叫郭真真?」
李玉簫冷冷道︰「你不配做她的父親,她姓李不姓郭。」郭正大怒,凌空一掌擊去,李玉簫頓時如斷線的風箏般跌出,直滾出三丈外遠。郭正喝道︰「李玉真是我的妻子,我們的女兒叫做郭真真。」說著右手往墓碑上一抹,只見石屑紛飛,上面的字已盡數被他擦去。李玉簫大驚,怒道︰「你要干什麼?」急忙跑上前。郭正手持鐵劍在石碑上不停的揮動,待李玉簫一瘸一拐趕到他又還劍入鞘,李玉簫看去,只見上面刻著「亡妻李玉真之墓」七個字,每個字都深入寸余,足見郭正力道遒勁。他無可奈何的道︰「玉真是不會答應的。」郭正淡淡道︰「她為我生下了孩子,應該獲得這個名分,就算她不答應,至少在我心里已經把她當成了妻子。」
「這又是何苦呢?這又是何苦呢?」李玉簫不住的嘆道,兩個從未相愛過的人難道就這樣成了夫妻?
忽遠處傳來一聲馬嘶,聲音高亢洪亮,郭正知道這絕不是自己騎來的那匹,循聲而望,道︰「有人來了?」李玉簫搖搖頭,道︰「不是,這是雪兒。」雪兒?郭正記得李玉真的那匹白馬就叫雪兒,難道她還能活到現在?哎,只是不知自己的馬兄弟在哪里,以前他們也是形影不離的。
李玉簫帶著他往東走去,穿過月洞門便是一排馬廄,但里面只關著一匹馬,一匹很奇怪的馬,身子是棕色的,但鬃毛和四蹄卻又雪白雪白,骨騰神駿,宛如天馬。這不是雪兒,郭正自然看得出來。李玉簫一面給馬兒喂著草料,一面道︰「這是雪兒和你那褐鬃馬生下的。」郭正笑了出來,心想這馬兄弟可要比自己幸運得多,道︰「那雪兒和馬兄弟呢?」李玉簫神色哀傷,撫模著馬鬃,道︰「玉真去後,雪兒便不吃不喝,很快也死了,你的馬兄弟在當天就一頭撞死在馬廄里,只留下了這個孩子,每次看著她我都會想起雪兒,于是也就叫她‘雪兒’了。」郭正嘆了嘆,真想不到禽獸也能如此重情,走過去輕拍著馬背,雪兒卻並不見生,親昵的往他臉上貼去,郭正一笑,道︰「你把雪兒交給我。」李玉簫心想自己還不知能活多久,只怕不能長久照看雪兒,遂點點頭道︰「她是你馬兄弟的孩子,自然還是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