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折可適,並不知道石越正承受著怎麼樣的壓力。待他辭出書房之後,石越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倦,還有寂寞感。他突然間,有些後悔沒有將潘照臨帶來。盡管他知道那樣並非明智之舉,如今潘照臨的名頭已經有些太大了,那會給他招更多不必要的麻煩。這一點,潘照臨自己也很清楚,大宋朝的歷史上,就有過一位這樣的幕僚,他當時的聲名,可能還遠不及潘照臨現今在汴京的名氣,那個人,叫趙普。
不管宋朝如何的開明,倘若有那種舉世公認的人中英杰,竟然不願意臣天子,出來征闢當官,反而願意「臣臣子」,去甘心當一個大臣的幕僚,那也是上至皇帝,下至朝廷百官,絕對不可能接受的事。可以和司馬夢求一樣出仕,成為天子之臣;也可以如陳良一樣去教書;或者象潘照臨現在這樣,游歷天下,大隱隱于市……這樣,已經是開明的極限。至于繼續公然留在石越幕府中,皇帝當然不能用這個來治罪,但是台諫一定會讓石越下野,而朝廷當中,石越也不會有任何同情者。
這就是「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意思。
所有的人,你可以當做天子的臣子,這個叫「本份」;也允許你去做逍遙世外的隱士,不給皇帝當官,這個叫「開明」。除此以外,就叫「叛逆」。
做為石越的幕僚,潘、陳二人謝絕過許多次蔭封的機會,但當高太後與司馬光幾次向石越流『露』出想要正式下旨,征闢潘照臨與陳良的想法之後,石越問過二人想法後,便只好讓他們離開府中。這也是間接向朝廷表明忠心,說明自己並無蓄積羽翼之意。而高太後與司馬光知道二人無意出仕,又已經不在石越府中之後,便也打消了征闢的念頭,算是成全二人。
缺少了二人的輔佐,石越有過一段時間的不習慣,但這個時間很短,畢竟,他那時候的身份地位,已經完全不同了。他已經很熟悉大宋朝的運轉,他的其他幕僚,其實也是很出『色』的人物,只是無法與二人相比而已。
漸漸的,他幾乎都已經忘記了曾經他凡事都要與潘照臨、陳良商議而後行。他很快習慣了與另一種「幕僚」打交道,這些人都是朝廷的官員,並不總會事事考慮到他的利益,每個人關心的角度都不一樣……如現在宣台的眾多謨臣,包括折可適,甚至範翔,莫不如此。
這些人也都算是一時俊彥,他並不能說出什麼不是來。
但是,就是突如其來的,如『潮』水一樣涌來,石越感覺到一種無以言喻的寂寞感。別說痛罵,便連諷刺幾句,發幾句牢『騷』,他現在都找不到人來說。
因為他知道,身邊的每個人,都會過度的解讀他說的每一句話。就象是折可適,素稱爽直豪俠、不拘小節,但是,在石越面前,二人地位上的巨大差異帶來的鴻溝,還是能輕易的讓他尷尬得不知所措。他現在很能理解,為何賢明如李世民,也公然宣稱身邊需要有佞臣。但他沒有這樣的資格,也不敢如此。他正在打仗,與對西夏的戰爭不同,這不是一場策劃已久、準備充分,對敵人了若指掌的戰爭,當年的西夏,是遠不能與如今的遼國相提並論的。盡管與宋朝一直打仗的是西夏,可是宋朝真正的勁敵,卻是和平了幾十年的遼國。他謹小慎微,都生怕犯錯,自然也不允許在宣台之內,出現任何不能稱職的人。
但這樣一來,也讓他幾個月來,整個人一直都象一根繃緊了的弦。
身在後方指揮的緊張感,有時候是比在前線廝殺的將領們還要有過之的。當年征討西夏之時,他還可以與潘照臨下下棋,發發牢『騷』,听听潘照臨的譏諷、嘲笑……這都可以很好的紆緩壓力,更重要的,是那樣有一種心理暗示,潘照臨的譏刺,能讓他感覺到一種他並需要擔負所有責任的錯覺。那讓他覺得他並不是最了不起的一個人,他犯點錯也沒什麼,反正有人會指出來,有人會幫他彌補……而現今在大名府,卻完全不同,他被所有的人寄予厚望,無人真正質疑他,所有的人都仰望著他。他要擔負全部的責任,也就要擔任全部的壓力。
所以,他需要一直演戲。
不僅要在眾多的下屬、將士、百姓面前表演他的鎮定自若,還要在朝廷面前表演,安撫、解釋、勸說,讓他們保持信心……當他不需要表演的時候,便只有他一個人了。
如果他懷疑了,擔心了,動搖了,緊張了……他都只能自己去承受,而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倘若只是如此,倒還罷了。
但如今朝中形勢,亦遠不及熙寧之時。表面上看來,他聲望之隆,官爵之高,權力之重,都遠遠超過熙寧之時,但是,實際情況卻是,如今他反倒不似熙寧之時那樣可以沒有後顧之憂。
朝廷之上,是燕昭王還是燕惠王,真是很重要的!
遼人此番南下,的確沒有象真宗時那樣順心如意,宋軍也抵住了壓力,漸漸站穩陣腳,將戰爭拖到了對于宋朝更有利的僵持拉鋸中來。但是遼軍的實力並沒有多大的折損,或許在遼人看來,與拱聖軍、驍勝軍、甚至慕容謙部、田烈武部相逢,都是惡戰連連,打到心里發涼。可是于石越,其實也是一樣的感覺,拱聖、驍勝、橫山蕃軍,皆是宋軍精銳之師,踫上遼軍,不僅難求一勝,反而連連損兵折將,拱聖軍更是全軍覆沒……賬面上,他可以覺得自己沒有虧。但是,打仗又不是算賬。
如今河北雖然諸軍齊聚,可真要與遼軍決戰,以騎兵為主的遼人佔據地利,勝負之數依然難說。不要說萬一失敗,就算是最後拼個兩敗俱傷,道理上是宋朝國力更強,可是實際卻並非如此。遼國損失了南下精兵,國力自然大損,對各部族的控制力會減弱,但他還可以迅速的征召一只數十萬人的軍隊,雖然不可能再如此精銳,可也是來之能戰。而戰敗波及到各部族的反叛,至少也有一兩年時間,甚至更長,畢竟那些有實力的部族,同樣也被遼主綁在南征的戰車之上。他們的精壯男子,也一樣會受到損失。但宋朝呢?要重新培養一支有戰斗力的軍隊,最快也要兩三年,若要形成精銳之師,沒有五年以上,幾無可能。遼軍大概是沒有能力再南犯了,即使遼主能再征召一支大軍出來,他的文武百官,國中百姓,也會怨聲載道,不會隨他南下,若他執意南下,以遼國的國情與歷史經驗來看,大約遼主會死于某次政變之中。可如果石越將宋朝的這點底子也拼光了,休說恢復燕雲、攻滅遼國,他要拿什麼來震懾西夏?
李秉常現在是在安心經營西域,願意與宋朝維持和平,兩不相幫,可那是有前提的。如若中原空虛至此,西域再好,又有何用?他若不揮師東返,那李秉常就一定會死于某一次政變之中。
到那時,宋朝別說保不住西夏故地,連陝西也會陷入危險。而帶來的連鎖效應是,倘若李秉常東犯,遼主就又有可能說服國內的反對聲音,再次南侵。
所以,石越既不肯便宜放遼人回去,卻也絕不願意輕易的與遼軍決戰。因為他覺得自己還只有五成的勝算。
他要想方設法,不惜一切,將遼人拖在河北,能拖一天算是一天。聚蓄更多的對宋軍有利的因素,就意味著增加更多的對遼軍不利的因素。他不是一個能臨陣指揮若定的將軍,也不能保證率領軍隊打贏每一場惡仗。他能做的,就是爭取盡可能多的對于他的將領們有利的東西。
既然現在遼人是騎虎難下,而宋軍進未必有功,僵持則一定可以無過,那就拖著好了。時間站在宋朝一邊,從短期來看是這樣,從長期來看,也是如此。那他就犯不著冒險。
從來戰爭都是這樣的,只是你自己不失敗,敵人就一定會失敗。
但石越的如意算盤,現在卻有點撥不響了。
皇帝三番五次催促決戰,還有一個陳元鳳不斷的上書,大談遼軍之不利,宋軍之必勝。自古以來,人情都是如此,喜歡听對自己有利的事,不愛听滅自己威風的話。陳元鳳素稱「能吏」,熙寧以來的幾次戰爭,他都有參予,在陝西、在益州,如今又在河北,汴京上至皇帝與文武百官,下至士子、百姓,都認為他是知道宋遼兩軍底細,且又知兵之人,他既然大言遼軍可以戰而勝之,換成石越,若只是一個普通的官員、士子、百姓,大約也會願意相信他的話。況且他又極聰明,絕不說石越半個不字,反替石越辯解,聲稱此前石越持重,是因為兵力猶有不足,兵凶戰危,不得不謹慎一些。如今河北又增五萬大軍,擊破遼人,指日可待。
他更悲天憫人的宣稱,朝廷與宣台都體恤河北數百萬百姓,受遼人蹂躪,流離失所,因此,想要將遼軍趕出河北,讓百姓重返家園的心情,實與數百萬河北百姓一樣的急迫。他屢次提及皇帝的手詔、詔令,將小皇帝描繪成一個愛民如子,完全體諒河北百姓心情而急于與遼人決一死戰的明君。
這樣的說辭,無法不讓小皇帝龍顏大悅,更無法不讓各家報紙爭相轉載,士子百姓交口稱頌。當大半個河北受到遼人侵略的時候,不要說那些河北的百姓,大宋朝所有的百姓,誰不盼望朝廷能出聖君,大宋能有救星呢?
而且,救星是不嫌多的。
石越固然是個好丞相,可是若小皇帝也是個明主聖君,豈不更加符合大家心里面的期待?
至于河北的百姓,那是什麼樣的心情,那是石越可以想見的。
據說橫塞軍中的將士,許多人都在臉上刺上了「忠義橫塞」四個字!
朝廷、百官、士子、百姓,都翹首以盼石越早一點擊破遼軍,讓河北百姓重返家園。便是在御前會議中,盡管眾人都還支持石越,但是韓維與範純仁畢竟沒有真正帶過兵,在他們心里,未始不會想,若能早一點結束這場戰爭,至少也可以為替國庫省下大筆的開支,而那些,都是百姓的血汗錢……石越能明顯的感覺到,來自御前會議的支持變得沒那麼堅決了。
他們不會相信小皇帝的話,也不會相信陳元鳳的話,但這樣的態度,開始只是陳元鳳一人,可是很快,就是許多人在說。這個世界上,許多人都是這樣的,他們听到一些話,開始只是別人的觀點,但是當他們轉敘時,就有意無意的將之變成了自己的觀點,然後,在別人的認同與反對中,他都會更加堅定,從此徹底的相信,那就是自己的觀點了。
本來整個大宋,所有人最關注的,就是這場戰爭。而關于這場戰爭的話題,只要宋廷允許,就會迅速的流傳。
更何況,是如此打入每個人的心坎,讓所有人都願意听到,願意相信的話。
在宋廷的上層還好,在中下層,至于市井當中,若有人提出些些質疑,不免就會被撲天蓋地的人反駁、圍攻,簡直便如同過街之鼠一般。
你們怎麼可以懷疑石越打不贏耶律信?怎麼可以懷疑宋軍戰勝不了遼軍?怎麼可以懷疑皇帝的英明?你再號稱自己知兵,你能有宣撫判官兼隨軍轉運使陳元鳳知兵麼?甚至沒有人相信陳元鳳是貪功冒進的人,因為這時候人們會翻出去過去的事情來,當年便是陳元鳳中止了在益州的錯誤。誰會相信這樣的人,會不夠謹慎呢?
但當這樣的論調迅速的流傳開去以後,又會影響到御前會議的判斷。這時候,在御前會議的眼中,便不只是小皇帝這麼說,陳元鳳這麼說,而是有數不清的人,都在這樣說。而這中間,免不了會有他們平時親近的、信任的人,從而影響到他們的判斷。
便是石越也不得不承認,陳元鳳這一次,干得極為漂亮。
他從背向扎向自己的這一刀,讓他疼到心里,卻還只能笑臉相待。
皇帝趙煦沒能做到的事,陳元鳳做到了。
現在就算石越大聲宣稱他還不能保證擊敗遼軍,也沒有人會相信。他能看到的,只會是河北百姓不解的目光。更何況,他根本做不到「大聲宣稱」。這也是他作繭自縛。現在是戰時,所有的報紙關于對遼戰事的文章,都要經過審查,陳元鳳的話,那是有利于小皇帝的形象,可以振奮士氣民心,當然可以登。但石越辯解的話,那就是軍國機密,最後能看見的,只不過御前會議那些人而已。
如今,他就與耶律信一樣騎虎難下。
進兵決戰也不是,不進兵決戰也不是。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對他不利的信息,還不止于此。
南面行營的四五萬人馬,是分批前往大名府集結的,宣武二軍走的是隋唐以來的驛道,由汴京出發,經封丘、長垣、韋城而至澶州濮陽津過河,經清豐、南樂而至大名府,如今已至南樂;而驍騎軍是自洛陽出發,走的是唐代以來的驛道,自河陽渡渡河,經衛州往東北而行,如今也已經到了相州湯縣境內。走的最慢的則是橫塞軍,他們走的是正北最短的一條道,由封丘向北走直線,經滑州白馬津過河——可是,石越剛剛收到的報告,因為官道阻滯,走了這麼久,橫塞軍竟然剛剛過了白馬津,趕到黎陽縣。橫塞軍的前鋒部,也才到臨河縣。
可是,喊得最響的,也是南面行營。盡管南面行營麾下三支大軍,說得刻薄一點還是「天各一方」,但他們卻斗志最為高昂。他們還身在最後方,卻不斷的向石越請戰,要求擔當先鋒,誓與遼軍決一死戰。
南面行營這樣做,是間接的刺激其他行營諸軍。按著宋軍在河北漸漸完備的軍事制度,宣台會匯總各行營的最新情報,然後發到各個行營的高級將領手中。戰時軍隊行蹤不定,有時候更需要保密,不能完全做到這一點,但如今河北兩軍僵持,沒有大的戰事,各大行營與宣台之間聯系無礙,石越終不能故意將南面行營的這些事情瞞了下來。其他行營諸軍的將領,心中的不忿,可想而知。
先鋒輪到誰,也輪不到南面行營諸軍,他們如此請戰,分明就是罵他們膽小,不敢與遼人決戰。尤其對自負精銳的西軍諸軍將領來說,是可忍,熟不可忍?
一面是高級將領們越來越盛的請戰之風,而另一方面,耶律信仿佛是故意在撩撥宋軍一般,從各方面不斷傳來情報,顯示遼軍似乎已經有意撤軍。
首先是往北回運的車馬,明顯增加了,甚至超過了南下的車馬。這或許表示有更多的遼國顯貴意識到戰爭將要結束;而他們並不能輕易的退回國內,所以開始提前打算。
遼軍一直在往國內運送劫掠所得的財貨與傷兵。但由于遼軍的構成方式,決定了那能送回去的財貨,只會是極小的一部分。哪怕是宮分騎軍,誰也不會將自己辛苦搶來的東西,交到別人手里帶回國去,這都是賣命得來的錢,關系到一家子今後十年甚至幾十年的命運,誰又能信得過旁人?遼國沒有保險業,而路上丟失是不可避免的,萬一被人以路上丟失了的名義侵吞了,也是他們承受不起的損失。他們能信任的,除非是自己的親戚、鄰里、家丁。但戰爭沒有結束,家丁只要沒有嚴重受傷,還要跟著他們打仗。能踫上親戚、鄰里能夠因傷提前回國的,那也只會有極少數的幸運兒。為了避免過多的分兵,遼軍顯然會選擇將傷兵們聚集在一起,將來隨著大軍一起歸國。因此,遼軍運送歸國的財貨,多半是遼主與達官貴人擄掠所得。也只有他們,才能借用回國運糧的運糧車,將自己的財物送一些回去。
但現在情況似乎發生了變化。北歸的車馬超過南下的車馬,就意味著遼人調動了運糧的空車以外的車輛……這是一個明顯的信號。
除此以外,還有報告稱遼軍在河間、深州一帶調動頻繁,他們開始重新聚結,有細作打探到肅寧一帶,遼人的大車成千上萬的聚集在一起。另一個跡象則是,真定、定州,甚至高陽關、博野一帶,都已經沒有遼軍出現。滄州、清州的遼軍,也徹底的北撤到了霸州境內……
任何人綜合這些情報,都會判斷遼軍是已經打算撤兵了。
因此,宣台中的謨臣中,各軍的主要將領中,也有不少人認為該動手了。包括何去非,都力主要與遼軍打上幾仗,擾『亂』他們的部署,再拖一拖遼軍。連河間府的章惇與田烈武,也主張出擊。
但是,王厚、慕容謙與折可適三人堅決反對。
石越心里面是很願意信任他們三個的。但是,他如今算是月復背受敵,上上下下都在催促著他速與遼軍決戰。就在這一天的早上,他吃過早飯,見給他送菜的侍婢怯生生的看著他,似乎有什麼難處,他當時心腸一軟,主動問了一句,沒想到,那個女孩問的,卻是他冬天之前,能不能將遼人趕出河北?!那個侍婢是定州新樂人,因為家境貧賽,由一個商人介紹,簽了三年的契約,到大名府給人做下人,如今期限已近,她在新樂還有老父老母,前些日子听到同鄉的消息,說她雙親依然健在,只是生活艱難,這個冬天,只怕十分難捱。但倘若戰爭不能盡快結束的話,她即使再有孝心,也是難以回去照顧雙親的。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確承受不起讓遼軍全身而退,從容撤出河北的結局。
石越靠坐在一張黑『色』的交椅上,閉目養神,心里面卻如同一鍋沸水一樣不停地翻滾著。連石鑒何時進來的,他都沒有注意。
「丞相。這是開封來的家書。」
「哦。」石越微微睜開眼楮,接過石鑒遞上的信函,看了一眼信皮,不由驚訝的「噫」了一聲,原來這封家書,卻是金蘭寫來的。他連忙拆開,打開細讀,金蘭信中,除了給他問安之外,說的卻是十來天前,她與高麗使館已經給高麗國王上書,力勸高麗參戰,夾擊遼國之事!此前宋遼之間的和議,因為也涉及到高麗,曾經讓高麗使館十分緊張,但在確定宋朝絕無出賣高麗之意以後,他們顯然都松了一口氣,也意識到是他們表明態度的時候了。石越知道,金蘭的算盤是打得很精的,這時候表態,是因為她已經看到了戰爭的天平已向宋朝傾斜,但同時她也留有余地,等她與高麗使館的奏章到高麗國,又是一兩個月過去了,態勢就更加明顯了。到時候,高麗既可以反悔,也可以參戰,而且還顯得他們並不是因為大局底定才加入宋朝這一方的。因此,他們開出的條件,也顯得「理直氣壯」。除了要宋朝保證高麗國的安全,在遼國報復時出兵援助之外,還要求做為出兵的補償,宋朝要免除高麗國的全部債務,同時若能攻滅遼國,宋朝同意將遼國的東京道,劃歸高麗。
石越不由得嘿嘿輕笑了幾聲,順手將這封信遞給石鑒,笑道︰「你讀一下,再替我寫封信給兩府,請韓丞相召見高麗正使,問明是否確有此事。高麗所請,都只管答應。只除這劃歸東京道一條,要稍稍改一下,凡是他們高麗大軍自己打下的州縣,都歸他們所有。他們若能攻下中京道,那大定府亦歸他們。」
石鑒一面迅速的看完金蘭的「家書」,一面留神記著石越說的話,這時卻不由抬起頭來,擔心的問道︰「丞相不嫌太大方了麼?倘若高麗果真攻下遼國東京道,那便又是一個渤海國,甚至比渤海國更盛!」
「那亦得要他們有本事。」這一天來,石越第一次發自內心的暢快的笑出聲來,「給人畫餅,自然是要越大越好。我就怕他們連一個州都打不下來。攻滅遼國……哈哈……」
石鑒卻不知道為何石越會覺得這麼好笑,只是奇怪的看著石越,卻听石越又吩咐道︰「待韓丞相問過高麗正使後,便請兩府將此事登上各大報紙,務必要頭版頭條,字體要大要醒目。」
「啊?」石鑒輕呼一聲,連忙又低下頭去,應了一聲︰「是。」卻又在心里面想著金蘭與高麗使館諸人見著報紙後的表情,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
但是,接下來石越的話,卻讓他真的驚得連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你速速辦妥此事,休要耽擱,便這幾日間,還要隨我去冀州!」
「丞相、丞相要親往冀州?!」
「不錯。亦正好順道送韓林牙一程。」石越又將頭靠回椅子上,閉上眼楮,淡淡說道︰「明日便要召集眾人,宣布此事。」說完,他突然又想起什麼,又說道︰「對了,吳子雲若找你,你便說我對他此次差遣,頗為滿意。方才我忘記對他說了,他給鎮北軍寫的軍歌甚好,陳履善也幾次在文書中提起,要請他給橫塞軍也寫一首軍歌,你讓他多多費心。」
「是。」石鑒答應著,直到退出書房,他心里面,還在想著石越將要親往冀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