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家昏昏沉沉的出來,曾志國竟是騎在馬上發起了呆。就這麼一頓小酒一喝,再象征性的給了點物件銀子,自己就算是有了一個妾了……想來想去,他竟是想不起來那小姑娘生的是什麼模樣了……
他苦笑搖頭,人家都是出師未捷身先死,自己倒好,出師未捷先納妾了……
一股子說不清楚的感覺涌上心頭,從今兒開始,自己就算是有家室的人了,不過一想到女孩兒的年紀,他就有點發 。還好,不是現在完婚,不然他還真不知道怎麼辦是好。蘿莉雖好,真要推倒還真有點兒下不了手哇。
而且,那女孩子後頭可是掛著一大家子要他照顧哪……這一想,什麼旖旎風月都化做了冷冰冰的利益了。
正迷迷糊糊的當口,跨下戰馬卻是猛然一停。一個青衫秀才卻正好擋在他的馬前,見了曾志國過來,那秀才竟是不躲,卻是整個人向著地上一趴。
「混賬,怎麼走路的?
馬紅俊上前一步,把一個戴著方巾的秀才一腳踢翻在地,再一腳踏在那秀才胸口,然後才向著曾志國道︰「標下沒用,讓這秀才擋了大人的駕。」
「下次不要隨便動手打人,不然本將就打斷你的腿。」曾志國無心與那秀才計較,只是冷著臉訓斥馬紅俊一句,便要離開。
馬紅俊出手討了個沒趣,當下便是一個大紅臉,恨恨的把那秀才拉起來,低聲罵道︰「地上有什麼寶貝,你就這麼著?不是遇到咱們將軍,只怕你少不得要吃大苦頭,就算你是一個秀才,打你一頓軍棍也算是輕的了。」
那秀才已經嚇的面色青白,听著馬紅俊發問,只得顫抖著聲音答道︰「饅頭,地上有學生掉下的饅頭……」
「就是為幾個饅頭……」
曾志國的臉色已經陰沉了下來。馬紅俊不知道曾志國是何用意,當下卻是極麻利的將腰刀一抽,瞬間架到了那秀才的脖間。
「這秀才,你也是有功名的人,怎麼就淪落到如此地步?」曾志國瞪了馬紅俊一眼,跳下馬來,向著那秀才問道。
這秀才倒也算膽大,雖然嚇的臉色發白,卻是強撐著道︰「學生家貧,糧食原就只有半缸,都是吃了再買便是,哪得閑錢多多備糧。城池一圍,城外的糧食也不得進來,家中儲糧吃光,城中的糧價一天一個價,學生哪買的起。就是現下這幾個饅頭,還是尋著親戚厚了臉皮告幫求來的……不慎掉到地上,學生便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讓饅頭被踩壞啊。」
曾志國听的心里發酸,當下竟是自己個彎下腰來,把那秀才掉落在地的幾個饅頭拾撿起來,略拍一拍,交還給那秀才。
「謝大人洪恩!」秀才接了饅頭,如同得了至寶一般,將幾個大饅頭牢牢抱在懷中,喜道︰「這可再不能掉了,學生一家人的性命都在這里了。」
曾志國卻是不知道城中情形已經如此,想來這秀才還算是有功名在身,而且有親戚告幫求助,這城中幾十萬百姓,富紳大戶才有幾家,多半是這種家里沒有幾天余糧的貧民百姓,而一個秀才都是如此,那些最底層的百姓又是如何,自然也不必多說。
古時一個城市不似現代,再富庶的城市中也有大量的貧民百姓,家中余糧不多,平時做一天活計尋一天吃食,不少人都得到城外做活計找口吃的,城池一圍,富戶士紳之家只擔憂性命,這些最底層的百姓,卻是多半已經開始吃粗糧扒樹皮找野菜了……
「來,取一錠大銀給這秀才。」
雖然幫不了許多,不過遇到一個幫一個便是了。
曾志國一聲吩咐,身後一個親兵便取出一錠十兩大銀交給了秀才,笑道︰「秀才,算你好運氣,遇到咱們將軍當真菩薩心腸。」
「謝將軍大恩啊!」秀才也是喜出望外,趴伏在地上叩頭而謝,待抬起頭來時,已經是滿臉淚痕︰「敢問將軍尊姓大名,學生回家就給將軍立長生牌位,日夜叩謝,祝將軍高侯萬代,長命百歲。」
「本將姓曾,牌位就算了,本將是武將,就不想老死在床上了。」
曾志國幫了一人,心情卻是依然沉重的緊,揚州的情形如此嚴峻,卻偏生有人視若無睹,將百姓視若牛馬豬狗一般,當真人有百種,樣樣不同。
他帶著親兵離去,那秀才捧著一堆饅頭和一錠大銀卻發了半天的呆,半響過後,卻突然見了鬼一般急步而走,一邊走,一邊喃喃道︰「姓曾姓曾……原來是那殺神,怪不得面相如此凶狠……」
……
趕到了史可法住處的曾志國並沒有再提起撤走一事,這讓史可法很松了口氣。待曾志國提起城中百姓存糧不多之後,史可法對這種事卻是駕輕就熟,只道︰「此事也是難免,本官會吩咐任知府與其余諸官會商,然後邀請城中士紳富戶一起會議,到時候在城中開上幾個粥場施粥,大約可以損有余而補不足了。」
他嘆息一聲,向著曾志國柔聲道︰「一成,你是一員虎將,智略也極出色,而且又有仁愛之心,這在武人中甚是難得。這一番隨本官好生守城,揚州有糧有兵,還有大炮,大事一定可成,只要守住本城,本官一定會保薦你開鎮一方,本官也相信你會比劉澤清那些丑類要強過百倍……你可千萬不要讓本官失望啊。」
「是,請閣部大人放心便是。」
「一成你還沒有娶妻吧?」
「……」
「哈哈……」史可法爆發一陣大笑,指著曾志國笑道︰「一成你這個模樣實在是太凶惡了。本官有時候看了都覺得惡形惡狀,這兩年你又一直在行伍,沒有妻室倒也沒有什麼辦法,不過你放心,現在一成你已經副將了,等打退了建奴,本官會向朝廷請求讓你開鎮,甚至封爵……到那時你願意娶哪家的女兒只管和我說便是了,本官是願意為你保媒的……想你就要做到總兵,居然還是一個光棍,哈哈。」
「閣部大人對屬下的信重大恩,末將粉身難保。」
「唉,不要這麼說,咱們也是有緣,若不是本官,一成你難免得要路死溝渠,而本官沒有一成你,只怕現在也死在建奴刀下了。如果不是這一層的關系,本官也不會這麼信任你的。」
說話間,史可法又召來了原本跟隨史德威的中營軍官,指著曾志國笑道︰「你們參見一下曾將軍。」
「是,末將等見過曾將軍!」
這些將領都是史可法的心月復,有些從南京跟過來,有些是在淮揚鎮里提拔到自己身邊使喚,都身受史可法的重恩,對史可法自然是忠心耿耿。而他們以前的主將是史可法的義子史德威,史德威戰死之後,中營無主,史可法早就有意把中營交給曾志國來統領,前些時日曾志國屢次頂撞,于是便拖延了下來,今日機緣湊巧,他又與曾志國談的暢快,便決意將此事辦理了事。
待眾人參見過後,史可法又對著眾將笑道︰「爾等以後有什麼事情都向曾將軍稟報就可以了,曾將軍的意思就是本閣部的意思,軍中一切事物都由曾將軍來處理,本官只管大局,身邊的這些細務就不管了。」
說罷,又向曾志國道︰「這些都是本官的心月復,一身安危全在他們身上,現下也交給一成你了。總之本官對一成你是絕對信任,你的才干智識和忠心本官都覺得是本鎮眾將中的第一,除你之外,本官也不必再去尋找別人了。以後,只要是戰事上的事情,都不必再來和我說,一成你自己做主便是了。」
史可法如此信任曾志國,他身邊的眾軍官都有駭異之色,不過眾人都知道曾志國現下紅的發紫,而且也確實是難得的勇將干才,于是有人默不作聲,有人面露憤然之色,也有的人已經開始上前與曾志國寒暄致意來討好這位新主將了。
「大人,屬下今日在城頭觀察,發覺建奴的馬隊又開始近城哨探,以屬下估計,怕是建奴的紅夷大炮就要運到,兩三日內,就要攻城。」
史可法對曾志國的判斷極為信任,听得如此一說,便是神色凝重道︰「既然如此,本官這便下令,全城文武再來會議,分派防守,提調民夫,多準備些條石檑木,等建奴再來攻城,需得給他們一些厲害才是。」
「是,屬下也去準備,把各城的防備重新梳理一番,到時再來向大人稟報。」
「這些都是一成你的份內事,去做吧。」
「是,屬下告退!」
待曾志國帶著親兵與中營諸將退下後,史可法的一個幕僚上前一步,向著史可法輕聲道︰「老先生如此信任這曾某人,卻是有些行險啊。想史將軍身前是老先生的義子,所以中營與親兵隊交給史將軍無甚可說,現下這曾某人雖然是閣部大人救得性命,不過終究是出身外鎮,底細都不甚清楚,而且學生曾經令曾某人身邊的下屬查察,這曾某人似乎主戰之意不堅,如果臨陣反水,到時候只怕……」
「唉,我也知道曾某人並不是堅決主戰,而且本閣部看他也不是那種心地純粹的人,眼神中有很多東西都教人看不明白。不過有一點,本官對他倒是有絕對的信心,此人深恨建奴,絕不會是那種剃發投降以圖富貴之輩,所以就沖著這一點,本閣部才信的他。」
說到這兒,史可法的聲音變的低沉起來,他嘆息道︰「況且,他願意為城中的貧民百姓請命,這一點本官居然沒有想到,就沖這個,他也是一個心地光明磊落,行事顧及大義的好男兒,這樣的人,是不會拿本官的人頭去賣給建奴求自身的榮華富貴的。」
「大人英明。」
……
五月七日清晨,清軍終于又開始了圍困揚州以來的第二次攻城。
大隊的清軍在幾百面旗幟的指引下開始絡繹不絕的向著揚州城牆趕了過來,這一次不僅有三萬人左右的八旗軍與天佑軍,投降明軍的整編也再一次完成,超過十萬人的明軍除了大量的野戰精銳之外,還有大量的輔兵夾雜在隊伍之中做為輔助,這一下清軍打造攻城器械的速度就比上一次加快了許多,從早晨到午間半天的時間,在大量綠營輔兵的幫助下,清軍就打造了比上一次攻城還多數倍的器械。
沖車、塔梯、雲梯、望樓,一顆又一顆的大樹被砍伐在地上,然後制成這些用來攻城的器械,而城頭的明軍看著對面螞蟻一般動作著的清軍,一股巨大的威壓與絕望之感,開始浮現在每個明軍將士的心頭。
兩邊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不論是戰兵的數量的素質,還是輔兵的數量清軍都遠遠超過了明軍。就算是有城牆之地利加上城內召集的健壯男子,明軍與清軍也絕不是一個數量級上的對手。
「要不然打他一炮?」
站立在曾志國身後的張威輕聲發問,曾志國搖頭道︰「不必了,綠營兵太多了,這麼多人咱們這十來門炮管得什麼用,況且也太遠了。」
張威頓足道︰「屬于當初是在薊鎮,咱們就有好些紅夷大炮,威力比這些老家伙大的多了,如果有十幾二十門紅夷大炮,就當真什麼也不怕了。如果是遼鎮,紅夷大炮更多,唉,當真是可惜了啊。」
眾人都是默然無語,明朝在開國之初就有神機營這樣的純火器部隊,對火器的研究和制作上都一直並未落後,等打敗了葡萄牙人俘獲了大炮仿制後,在制炮上又更進一步,所謂的紅夷大炮除了運送不便外,在當時的戰斗中有著不可取代的作用。
袁崇煥守寧遠時,寧遠只是一座孤城,與今日揚州相仿,明軍數量一萬余人,城中更無百姓,只是城防堅固,而且城頭有十余門紅夷大炮,而就是靠著這些大炮讓袁某人這一介書生一戰成名,不論他身後評價如何,寧遠一戰挫敗了建奴在奴兒哈赤帶領下的十余萬建奴大軍,卻也是不可抹殺的事實。
而到了今時今日,這些紅夷大炮卻成了清軍攻城掠地的利器,古老的城牆擋不住火炮的轟擊,城防之利在火炮的怒吼之下變做了笑話,明朝一座座花費巨資建造起來的堅固城池,就在清軍的鐵蹄和火炮之下,要麼被屠滅,要麼被輕易的攻佔,或者就干脆投降。
在這樣令人窒息的靜默之中,清軍不停的向著揚州城牆的方向移動,大量的滿洲八旗的偵騎干脆以幾十或百人一隊,在城池之外數百步外來回奔馳著,在揚起漫天的塵土的同時,也更進一步的在打擊著城頭明軍的士氣。
明軍再也沒有機會出動騎兵與敵人的偵騎對戰來壓迫對方的陣線了,如曾志國那天劍斬圖賴的運氣也絕不會再有了。
到了傍晚時分,清軍這一天的準備已經將近結束,城頭上的文官與武將們都是松了口氣……這樣一來,清軍攻城的可能性不太大了。如果從早晨起清軍就開始攻城,經歷了一天的激戰後,清軍可以利用守城明軍數量上的不足繼續打著火把夜戰,用生力部隊和整夜的交戰來徹底打跨城上明軍的士氣與體力,而白天沒有攻城,就代表明軍並沒有損耗戰力和體力,這種情況下繼續夜間攻城顯然是不明智的舉動。
然而絕望跟隨著希望相隨而至,就在眾人松了口氣的時候,城外的清軍卻是發出一陣陣山崩海嘯般的吶喊與歡呼聲,一聲又一聲的吶喊聲匯成了巨浪,巨大的聲浪一波接著一波的沖上了揚州城頭!
「紅夷大炮!」
所有的將士都是面色慘白,就在清軍陣後的不遠處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幾百上千匹騾馬的拉動下,在巨大的炮車之上,在落日夕陽的余暉之下,最少有二十門以上的紅夷大炮被慢慢的拖拉拽動著,這個時代被膜拜和近乎迷信寵愛著的大型火炮就以著極其緩慢但異常堅決的態式,這些有著巨大的銅鑄炮身和粗大口徑的火炮就如同一個銅鐵鑄成的巨人一般,拖動著蹣跚的腳步,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著揚州城壓迫過來!
這些原本是明朝鑄造的火炮就這樣被拖拉過來,然後在成百上千的天佑營漢軍的動作下被從炮車上卸了下來,然後便是開始固定炮身,建築炮台,在超過一里之外的地方這些天佑營的漢軍將士們用極大的熱情來裝置火炮,盡管這些火炮的炮口對準的是揚州城,對準的是與他們一般相同的漢人同胞,而城破之後,在多鐸的屠殺令下,他們也能分得一杯羹,用自己手中的長刀去殺戮,然後去搶劫,去**!
為了這些即將可得的利益,這些早就在關外投降的漢軍們賣力的忙碌著,不顧體力的把這些寶貝們趕緊著裝好,等到炮台固定好,然後在一套復雜而又簡單的程序之後,這些火炮就會發射出炮彈,不管打多少炮,它們總會打塌揚州的城牆!
今天這個是大章節了,我就不折開來發了。關于火炮的爭執,就算了吧。不管怎麼樣,紅夷大炮在明末的諸多記載中都有著絕定性的作用,不管是寧遠,還是潼關,甚至就是揚州,它原本就是攻城與守城的最頂級的利器,我不是唯武器論,不過在當時的揚州城防與唐朝的張巡不同,僅憑勇氣與決心,是不可能戰勝擁有火炮的清軍的,這一點,請讀者老爺們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