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沅江,王捕頭已經將一干犯人戒送到了。
薛逸讓下人們安排獄卒和幾個犯人在後院吃飯。自己卻在花廳設下了宴席,專門請王捕頭。薛逸早在下山之前,就已經進入闢谷,平常除了食用一些新鮮的蔬菜之外,已經吃得很少了,連米飯都很少吃,倒是隔上幾日服用一些補氣養生的丹丸而已。所以家中準備的食材,多是為下人準備。這一桌子菜肴也不過是一些家常素菜。
薛逸對于王捕頭來說,「我本山人,已經極少飲食了,家中沒備什麼,讓您見笑了!」
這樣的宴請已經讓他受寵若驚,哪里還估計菜肴多麼豐盛。見薛逸如此客氣,似乎十分感動,恭敬起身道︰「掌門真是太客氣了,和您這樣的神仙同席,已經是小的前世修來的福氣。」
薛逸指著其中一盤銀白色的小魚道︰「王捕頭你可知道這是什麼魚?」
王捕頭一看這魚形如玉簪銀梭,晶瑩剔透。
驚訝道︰「銀魚?」
「你倒是認得!」薛逸笑道︰「我听說這是洞庭特產,前幾日下湖,遇到一個老漁夫,僥幸購得。」
王捕頭點頭,神色似乎十分感動,感慨道︰「我們三湘人有個傳說,此乃屈大夫的精魂所化,所以通體有如霜雪,清白高潔。我們都叫他神仙魚。」
薛逸一听,卻似乎沒有想到︰「哦?竟然有如此傳說。那就更要一起品嘗了,來來我們一起享用!」
王捕頭卻面孔肅然,放下箸筷,半膝跪地,涕零俯拜︰「我王英是個粗人,掌門您竟然如此看得起我,讓王英如何敢當。」薛逸不知,這三湘人將這神仙魚用于頌揚對方的品德高尚,常用來宴請師長,以示恭敬。薛逸不懂這內中道理,當然讓那王捕頭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還以為薛逸真是與他肝膽相惜。
薛逸笑道︰「王捕頭,您嚴重了,我看捕頭是個性情中人,所以萌生與你結交之意,你何必如此大禮,這就顯得生分了!」
王捕頭道︰「掌門快不可如此,我王英這輩子能夠得遇掌門這樣的活神仙,已經是三世修來的福分。今後只要掌門有任何差遣,王英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一次卻讓薛逸也覺得大為意外。沒想到又一次歪打正著。當即薛逸趁熱打鐵道︰「王捕頭,您以後也不要總叫我神仙了,我是凡人,只是踫巧修了點道術而已。你要不覺得我唐突,我們以後就以兄弟相稱,我喚你一聲王大哥,你呢也不要掌門前掌門後,叫我薛逸,或者薛兄弟都行!」薛逸讓下人給王捕頭滿上一杯,薛逸道︰「那今日我們就以這一杯素酒,對著我的先祖,結拜如何?」王英畢竟是個武人,哪里有那麼多的心思。當即是大喜過望。
兩人對著中堂,焚香三拜,然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倒有那麼幾分桃園結義的氣勢。
「掌門!」
「哎王大哥都說了!」薛逸笑著點點手指。
「恩,薛兄弟!」
「這就對了!王大哥,今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知道我父親帶著家人遠走靜江,我這府上缺體己之人。你要是願意,可以到我沅江來,我們兄弟可以常常相聚。」
王英一听,根本不假思索道︰「好!既然您如此看得起我,我還推辭那就見外了!我這回去就跟刺史大人辭別,到沅江來!」
薛逸道︰「這事,還是我去跟刺史大人說比較好。就說我看上王英兄弟了,家里有缺人手,我相信刺史大人一定會許諾的。不過,卻不知王大哥有什麼要求?」
「兄弟之間還講什麼要求。」
「那好」薛逸道︰「改日大哥就將家眷接來沅江,我這里房子多的是,今後一切費用由我支出,一家人正好熱鬧熱鬧!你看如何?」
王英差點是流下眼淚。他沒想到自己這一趟,卻有如此收獲。
對王英來說,衙門里那點微薄的養家原本就十分拮據,還要養家根本不夠。所以他的父母妻兒全在鄉下。就算他回到衙門做捕快,捕快也分三六九等,他不是刺史大人的親信,誰會在乎?要是小捕快,也就月奉十幾吊銅錢,這還是要冒風險的,也算是刀尖上過活,弄不好還要被貶被排擠。如今薛逸竟然這樣看重于他,不但以兄弟相稱,還主動提出要將他的父母家人接來,他怎麼不感動?
薛逸從王英的神色里看出,自己的一番鋪墊算是完成了,接下來自然要說正題了。
薛逸也不是光為了詢問消息,而作如此大的鋪墊。他深懂得做大事還是要靠體己人。雖然在大王觀有一些弟子可用,但是說到底還是出家人。再說有大才者實在太少。
午間見王英對金老漢的一番眼神,他就看出王英是個性情中人,值得結交。他是當地人,又有湖上走鏢閱歷,還懂得幾手防身武藝。最重要的是出身干淨,他不過是個牢頭,這一點可以看出非楊刺史親信,不像那個楊林。
楊林雖然對自己恭敬有加,但是畢竟是楊刺史的人。所以楊林到了鎮上後,薛逸只安排了一處宅子給他,對他左右一個字「敬!」,這就是所謂的敬而則遠之。
俗話說「臥榻之畔豈容他人安睡」?薛逸如何敢讓這個楊林在自己眼皮底下久呆,他早已經計劃好了,等到募軍開始,就找個理由,讓他搬到營地去。
薛逸卻是個持重的性格,他並沒有馬上提起要說的話題,而是交杯推盞,絲毫沒有功利之圖。一直到席罷,薛逸領著王捕快,撤退下人,只帶著妙才,說是送王英,其實是一路走一路聊。從他的父母一直聊到未滿周歲的孩子。果真是一家人,親兄弟一般。
直到了鎮口,還一起沿著鎮中河一直往前。
薛逸指著遠處的沅江口道︰「大哥,你可願意和我圖謀天下否?」王英開始愕然,但是仔細一想頓時什麼都明白了,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薛逸竟然有如此抱負。
「薛兄弟,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是一個經天緯地之才,當此亂世,天下唯德者居之,你若不逐鹿天下,反倒讓大哥替你覺得委屈了!你今日既然如此推心置月復,大哥放這兒一句話,我王英雖不才,卻也是名將之後,我願意效仿關雲長,生死追隨您的左右!」
名將之後?王捕頭一句話大出薛逸之意外,想不到真是這三湘之地真是藏龍臥虎,不禁暗暗感慨,多少英雄後人藏于江湖之間。
那王英何人也?薛逸听王英一聲嘆息之後自報家門,原來王英其先祖乃是前朝唐初名將王玄策的後代。
王玄策何許人也?薛逸不黯歷史,但是听王英說起,這位王玄策王將軍還真是非同一般人。
說的是,大唐貞觀年間,唐僧取經之後,大唐與中天竺,也就是後世的印度戒日王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此後多次遣使與唐朝通好。
貞觀十七年,王玄策作為副使,護送天竺戒日王使臣回國。貞觀二十一年又以正使的身份出使天竺。
當年使團到達天竺時,卻不曾想到天竺王已經去世,正當阿羅那順篡位自立,整個天竺陷入一場混戰。
阿羅那順派兵搶劫使節,貢品被洗劫一空。王玄策開始勢單力孤,力戰不敵,最後乘夜逃月兌。
這王玄策還真是一條好漢,雖然身邊只有幾員僥幸逃月兌的將士。當時王將軍只有一個念頭︰大唐國威不容踐踏!身為大唐使節,怎麼可以如此丟臉的回到長安。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並沒有就這樣回國,而是開始他的雪恥行動。雖然大唐的國威遠播中亞,但是光憑著單槍匹馬,身處異國,又無援兵也無補給,還真是一件挺玄的事。
可是王將軍真是大才,他通過出色的外交斡旋,而是策馬北上喜馬拉雅,來到吐蕃西境的泥婆羅王國,以吐蕃王的名義借騎兵七千騎,松贊干布听聞此事,立即派出了一千多百精銳士兵听其調遣,章求國也撥給王玄策以援軍。
幾路雄兵在手,他立即晝夜兼程,反戈直撲中天竺國,與擁有萬象部隊的阿羅那順大戰,最後殺得天竺軍潰散逃竄,斬首三千級,水淹上萬人。
阿羅那順棄城逃跑,王將軍緊追不舍,之後又大破中天竺和東天竺的聯合軍團,殺敵上千,並先後擒獲阿羅那順、王妃和王子,俘獲一萬二千人、牛馬二萬多頭。直接滅了中天竺,甚至將兩百歲的活佛也給俘獲了。王玄策的部隊乘勝踏平東天竺,東天竺國王尸鳩摩趕緊獻禮臣服。
天竺各國由此膽戰心驚,望風而降。史載「城邑聚落降者五百八十余所」。當王玄策押著阿羅那順回到長安,太宗皇帝喜出望外,當即將他冊封為朝散大夫,甚至將他的功績奉于太廟。
听到如此感天動地的故事,薛逸不禁大呼三聲︰「好!好!好啊!」想起後世那天竺那麼囂張,大贊那王玄策乃大丈夫也。
說起來,王英的先祖和薛逸的先祖,同屬一一代人,又同屬于唐初年的名將。當然,這件事,薛逸後來听薛父說起才知道,薛家竟然是薛仁貴的後代。
不知是歷史的巧合,還是天命所歸,兩百多年後,兩個唐初杰出將軍的後裔,就這樣走到了一起,並且結義為兄弟,同指著江山,揮斥方遒。
作為名將世家出身,王英其實也有一副肝膽和滿腔熱血。尤其是身處亂世之中,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捕快,卻見聞太多自立為王的梟雄。這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
王英最大的喜好是每逢夜幕之下,經過城內酒肆,听那江湖評書講述初唐和三國的英雄故事。他多麼希望有這麼一天,能夠也能像先祖王玄策、像前唐大將軍薛仁貴、程咬金那樣策馬馳騁天下。他也不止一次的夢想,能像三國的劉關張一樣,桃源結義,共謀富貴。
但是命運似乎一直沒有垂青于他,他只好將夢想藏于心底。而如今,面對著躊躇滿志的薛逸,似乎讓他瞬間找回了深藏在心底的夢,重新點燃他的雄心壯志,他似乎已經听到了戰鼓的召喚。
王英激動的神情,似乎帶著毫不掩飾的豪邁,問道︰「薛兄弟,不知你意取何方?」
薛逸微微一笑,眼楮閃著異樣的色彩,望著遠處,直抒胸臆︰「我如今意在這八百里洞庭,王大哥你有何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