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挨著元稹緩緩坐下,從衣袖里拿出一方手帕,遞給他。自己則有一下沒一下地拔著青黃的剛剛出土的小草。
「這是你的手帕?」元稹倒是止了淚光,漂亮的鳳眼巴巴地詢問。
「廢話,當然是我的了!不想要就拿過來。」我作勢要搶過來,元稹側著身子躲了過去,我就糗大了,身子都跌到了他的身子上。我們倆個大眼對大眼,甚至呼吸相聞。我呆愣了好久,只是無措,就听到時間刷刷走的聲音了。
「你拿著用就是了,我也不差那一個。」我先反應過來︰李悠然,你是要安慰人家受傷的心靈,怎麼就整成了把人家撲倒在地了?
「沒想到,你的針腳還不差。」元稹那小子似乎也已經緩過神了。
「元少爺謬贊了。」那是不差,那不是我的針腳,是碧兒那個心靈手巧的。碧兒的女工是我們三個人里最好的。因為祈風的緣故,我的手邊沒少過做工精良的手帕(碧兒想送手帕給祈風,可是只送他一個人又顯得過于突兀,所以我就沾光了)。
「其實我娘的繡工也不差,我爹……」本來還算是輕松的話題,遇到玉娘空氣的溫度就會下降好幾度。
「元少爺……」我的跳躍速度顯然還沒有跟上他。
「我爹的一輩子都是在等她的,我爹他……」元稹顯然又陷了下去,「以後誰會在我惹禍後,幫我處理麻煩;誰會在我讀書時,和我討論古事;誰會在我難過時,給我溫暖的慰藉;誰會在我取得先生表揚時,得意地說‘誰讓他是我元某的種’……」
「元少爺有听過洋蔥嗎?」你听過那才是活見鬼呢。我試圖將他從悲傷里拉出來。
「洋蔥?那是什麼蔥?」元稹歪著頭問。我笑笑,他在現代的話,不過是個小學二年級的學生罷了,現在他承受的完全不是個孩子可以承受的。
「洋蔥不同于我們現在見的。那是秀兒小時候,我爹告訴我的。」我無所不在的爹爹啊,「那蔥是圓形的,和一般的蔥一樣,也是一層一層的。不過他有個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元稹的注意力轉移。
「嗯,這種蔥怪。你不動他就什麼事兒都沒有。如果要是食用的話,不論用刀切或是用手剝,都會沖你的眼楮,讓你淚流不止……」
「淚流不止?」
「後來人們就想到了一個辦法,讓他們在處理洋蔥的時候不會被沖到。」
「……」元稹什麼話都不說,我不明白他的想法,就只好硬著頭皮接著說。
「人們把洋蔥放在水里,不加理睬。等過了幾分鐘……呃……一刻鐘後再拿出來。洋蔥就變了。它不沖人眼楮了,不會讓人哭泣了。」我見他沒有什麼反應,就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元少爺,洋蔥就像是讓我們傷心的事。我們執著于它,時刻想著它,那種悲傷包圍著我們。一天我們把它埋在心底,輕易不去觸踫它,把它交給時間去洗刷,就如同把洋蔥放在水里,等它自己的氣味慢慢變淡,直到有天我們再次把它取出來就會發現,悲傷的事情固然是讓人難過,不過它已經雖然時間的流逝,慢慢淡了,那只是心底的一塊疤,就算偶爾踫到還會有隱痛,但是已經不再是以前那樣血肉模糊了,因為有疼痛,我們才會長大,才會學會正視人生。元大人,絕對不想看到元少爺頹廢地活著有他的過往,他一定希望你通過磨練不斷長大,長大可以保護你自己,可以保護他深愛的你的母親……」
「你說得是真的?」元稹的眼楮亮亮的,在等待著我的肯定。
「對啊,你不知道嗎?人死了,他的魂魄在人世會有一段滯留期,而元大人剛剛過世,一定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看著你,你一定不能讓他失望。玉娘畢竟是你的母親,她說讓你暫時離開一段時間,一定是有道理的。」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個神棍……在誘導無知小朋友。
「可是,我要去的地點是長安啊?」元稹定定地看著我。
「玉娘說的不錯啊。你現在去長安正是長見識的好時候。難道你願意做井底之蛙,一直呆在彰德府?男孩子就應該去外邊闖蕩,你如果真的不敢出去,我倒要看不起你了。」我激將法都出來了。京都長安多少人做夢都想要去的地方啊,就像現在的北京一樣。好多人沒有房子,沒有車地蝸居在那個不是故里的地方,只為了一紙身份,拼盡了自己的青春,精力……可見京都有多大的魅力了。而元稹你在長安有親戚,有立錐之地,沒有理由不去吧?
「你這樣一說,我倒是真的想要去長安城看看了!」元稹好不容易笑了,那笑容果真是美好(以前見的笑容都是不屑的,高傲的,還是這個有親和力)。
「少爺這樣的笑容真是好看。」乖乖,我做夢的吧?怎麼可以說出口了?
「你個丫頭都……」因為是大中午的,我著實看到了元稹臉頰紛飛的緋紅色。
「呵呵,元少爺……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看到元稹越來越紅的臉,我真的老無語了︰李悠然同學啊,你作孽啊你!
「你不用說了,我要回府了。」元稹拍拍身上的塵土,貌似很瀟灑地走了,「你的手帕雖然多少顯得有點女氣,不過看在它的針腳不錯的份上,我就拿去了。」那方丹青底梅花圖案的粗布手帕,外加一個紅線繡著的「秀」字,著實夠女氣。
「少爺慢走。」我好像被他臉頰的熱氣所感染,竟也不自在了,眯著眼假寐︰明明我的發燒剛剛好啊,怎麼額頭又熱了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