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靜謐的前海佛堂,陽光將雪的光芒折射到眼楮中,讓人不禁因酸痛而流下兩行清淚。自昨夜那場大雪紛紛揚揚從天空飄落後,房屋便披上了潔白素裝,樹枝變成了臃腫的銀條,城牆像白脊背的巨蛇,蜿蜒伸向遠遠天的深處。
遠望紫禁城一帶,更是一片看也看不清的青悠悠、黃澄澄、紅彤彤的建築;近處,不平的青磚路被雪填平,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我還記得,那年才8歲的我身著紅襖和寒冷的陽光一同站在老槐樹下,片片雪花從手中滑落,那快樂是從遙遠的宇宙深處飄來的,在心中蕩起層層柔美的漣漪。遙遠的地平線、老槐樹、遠方古塔的小風鈴、沉郁的鐘聲、鳥兒呼朋喚友的鳴叫……所有的一切,都是讓人根本無法忘懷的單純。
我自小就是在北京長大的,也陶醉在老北京豐富的生活里。這種生活像棵千年的老樹,蟲兒在各自的枝椏上巢居,互相通氣,但又互不干擾,各自悠閑而不散懶。這生活既適合家居,又符合崇高華嚴政治之都的名份。
從北京,我學到的是容忍寬到的是機智幽默。我是在黃琉璃瓦的宮殿和紫綠琉璃瓦的寺院的光彩氣氛中長大的,是在寬廣的林蔭路、長曲的胡同、繁華的街道、寧靜如田園的地方長大的。尋常家的四合院也有石榴樹,金魚缸,不次于大人物的宅第庭院。
夏天,露天茶座上,人舒舒服服的坐在松柏下,花上幾毛錢就可以耗過一個漫長的下午;在小館子里,吃熱騰騰的蔥爆羊肉,喝二兩老白干,即熱熱鬧鬧又悠閑自在。人與人、貧窮與富有、高雅與低俗,通通摩肩接踵而過。這里有露天變戲法兒的,有什剎海耍把式的,有天橋的戲班,有街巷小販各式各樣唱歌般動听的叫賣聲,串街串巷剃頭匠鋼叉振動悅耳的聲響,還有串街串巷到各家收購舊貨的清脆打鼓聲,還有磨剪磨刀啷鏹有力的鐵板聲,每一種聲音都很美妙。
年幼時,我拉著美麗的兔爺兒燈籠車,可以全神貫注地看放煙火,看花燈,看皮影戲。听過瞎子唱曲,說古代的英雄好漢,古代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听把北京話的聲韻節奏提高到美妙極點的大鼓書,听那些京韻的說演談唱,體會出語言之美。
由一年的節氣,我知道了春夏秋冬的特性,感覺到太陽變化的位置,看到天空變幻的不同色彩,听到季節流轉的聲音。北京的紫禁城,古代的學府,佛教、道教、西藏喇嘛、回教的寺院,這些地方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充滿了傳聞、歷史、神秘。這些地方光怪陸離之氣,雄壯典麗之美,都已沁入我的心肺。
這才是我的北京,自由而快樂,閑適而懶散。盡管現在我仍然在北京,仍然在皇城中,我感到的卻是不能呼吸的生命。我的2007年似乎就像一場夢一樣,無法再次觸模。而我的康熙三十八年和三十九年就這樣平淡無奇地度過了,圈禁在前海佛堂中,再不曾邁出大門半步。
「我們赫舍里家的女兒再不可進宮成為皇上的女人!」這句話像夢魘一般時刻纏繞著我的心,每每午夜驚醒,都會看到那個女人臨死前詭異的微笑。摩爾罕姑姑總會在這個時候像母親一樣,緊緊抱住我直到天亮。
但這根本無濟于事,那個詛咒就像惡魔一樣,時時刻刻回蕩在我的腦海里。「赫舍里•小平,你听好了!這是你二姑平妃留下的遺囑,她臨死前要我傳給赫舍里家的女人,必須按照她的話去做。否則,她將化為厲鬼,用薩滿婆婆的血刃尖刀每日每夜穿刺這女人的心,直至她的死亡,她將會得到永生永世的痛!」
在這將近兩年的時間里,我一直說服自己︰「我並不是赫舍里•小平,我不會受到這樣的災難。」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真的發現自己也開始有了心疼的毛病。雖然不會時時發作,也不會有那麼疼痛,但就是那樣隱隱的痛,讓人感到寒戰。
「不會的,我沒有成為皇帝的女人!這個詛咒不會靈驗的!」我對自己堅定的說,但我也時時懷疑這個說法。要知道,我能夠穿越回清朝,這本身恐怕就是一種無法解釋的現象。而這樣帶血的詛咒,是不是也真的靈驗呢?
至少有一件事情,一直讓我感到恐慌。僖儐姑姑臨終前,用指甲在我手臂上留下血痕至今都沒有褪去,五條短而紅艷的痕跡時時刻刻提醒我︰一定要離開這里!
但我走不了,我在皇宮禁苑里,我被蘇嘛喇姑嚴密看管著,我身上還有那個沒有解開的康熙皇帝的秘密。「我不能離開!我要解開這個迷團。」那個2007年好勝的我又佔據了上風,畢竟我的靈魂是屬于我的2007年。
我相信,康熙三十九年的北京,宮外的生活依然懶散閑適,像極了我的童年時光。因為,我可以通過佛堂後山牆清楚得听到這一切,甚至可以從呼吸的空氣中嗅出相同的味道。只是,我的身體是赫舍里家族的,我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如果當初我沒有進入到這個身體中來,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呢?那我還會不會遇到擁有燦爛微笑的四阿哥,經常捏我下巴的十二阿哥,拿著狗尾巴草一直笑的十七阿哥?
我還清楚得記得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仿佛就在昨天,一切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