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愕然。振遠鏢局上下人等一概遣散,地勢更無險可依,用什麼和天正教斗?
方岩說出了想說的話,下面的話就流利多了,他道︰「天正教來的都是高手,尋常人與之對敵,無異與卵擊石,咱們犯不著多傷人命。振遠鏢局地方又大又空闊,正好用來決戰。」
但用什麼來決戰?就憑在座的十有九傷的所謂青州精英嗎?
後面來的人會是誰?
除了葉驚鷗,還會有怎樣的高手出現?
方岩怎麼敢提決戰二字?
林如龍眼楮卻亮了,道︰「好好好!就這樣,咱們下午就動身,田大俠,你看如何?」
田笑風正疑惑間,見林如龍對他暗使一個眼色,心中雖不解,還是道︰「既然方少俠如此說,我們便只得擾一回林總鏢頭了。」
眾人均以田笑風馬首是瞻,見他附和,也便沒了意見,何況算來算去,到哪里勝算都甚小,更甭提還要保護重傷不起的舒大小姐了。既然圓月谷的弟子這般說了,依了他,至少如果舒大小姐有個好歹,月神怪不到青州眾杰身上。
方岩雖說決心已下,心中卻似壓了幾千斤的大石一般,沉甸甸得似乎連頭都抬不起來。默然坐了片刻,借口去看小嫣,轉身先行離去。
一時見他走了,田笑風轉頭望向林如龍,道︰「方少俠的想法,林總鏢頭好似十分贊成?」
林如龍沉吟良久,嘆道︰「其實我並不很清楚。不過我知道岩兒並沒有去過圓月谷,他的武功,應該是一個隱居在青州的神秘高手所教。如果他和圓月谷有淵源,那也一定是因為那個神秘高手。那個神秘高手,應住得離振遠鏢局不遠吧!」
眾人不由心神大振。
方岩的武功眾人已然親見,絕對不凡。那授他武藝之人,當然是一等一的高手。
也許,勝負真的未定。
方岩再見到小嫣時,小嫣已經醒了,倦倦地枕在一大堆錦衾中,看著南宮踏雪。
南宮踏雪出神地向著窗外,仿佛在看著什麼,又仿佛什麼也不看,隱約間,有水珠在眼眶中閃動。
風在吹,吹動她的長發,和那素藍的窗簾一起,輕輕飄動。
誰的心也在飄動,飄得空空蕩蕩,毫無著落?
為何,知道他還活著,心頭更痛?
為何,寧願你是活在我夢中的,那個永遠的影子?
為何,我的心不能死去,永遠地死去?
小嫣靜靜看著南宮踏雪,眼中竟也似有了淚光。
她知道南宮踏雪在想什麼嗎?
她知道南宮踏雪想的是誰嗎?
方岩悄悄過去,模了模小嫣的額頭。
小嫣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柔聲叫道︰「岩哥哥!」
方岩看著她絕美無瑕的面容,雖知她絕不像外表看來那麼柔弱幼稚,卻也禁不住愛憐地撫著她的肩,道︰「好些沒?」
小嫣道︰「好多啦。你哪里來的凝心丹?我好似服了一顆,身子輕了好多。」
方岩悄悄看了南宮踏雪一眼,道︰「是南宮姑娘給我的。」
小嫣點著道︰「我身邊原也有。上次受傷後為快些恢復,全用光啦。現在再沒了。頭還是直犯暈,再要打架,只怕得等個十天半個月。」
南宮踏雪已給驚動,走了過來,淡淡笑道︰「不要緊,有你師兄在,犯不著你出手。」
小嫣道︰「那是當然。不過,南宮姐姐,南宮伯伯的傷勢好點沒有?」
南宮踏雪道︰「刀傷麼,大概是無礙的。可有些傷,卻比刀傷難好得多。」
小嫣一時也無語。
被自己的至親骨肉傷害,只怕這傷口一世也痊愈不了。
這世間最痛最重的傷害,原不是在**上的。
南宮踏雪衣袂飄飄,轉身下樓而去。
小嫣嘆氣道︰「其實南宮姐姐的氣質,實在很配我叔叔,雙姑姑也一樣,兩人都是那般難得的大美人。我便是不懂,叔叔為什麼要選那個魔女?」
方岩很想裝做听不懂,可小嫣偏偏用她那極為澄澈純淨的目光看著他,讓他竟抬不起頭來面對她。
有些問題原該是他去問小嫣的,可他偏不敢問。
有些問題小嫣應該不願說的,可她偏會說。
小嫣嘆氣道︰「我知道你怨我,為什麼不早告訴你我是誰。可是我只想,只想找到我的叔叔而已。」
小嫣掉下淚來,成串成串,珍珠般透明晶亮。
方岩一陣心疼,輕輕摟住她。
小嫣在他懷中泣道︰「他沒死,是不是?他沒死,是不是?從一開始,我便想著我叔叔絕不會死……」
小嫣抽泣著,夢囈般地講起了當年的北極和北極那段素不為外人所知的情愫,當年的小嫣和小嫣對北極真摯的親情。
圓月隔高樹,舉問何以名。鏡懸寶絲網,燈晃雲母屏。
圓月谷的月亮比別的地方更圓更亮,明如水,皎如玉,盈盈可愛。十五的時候,月神常常帶了家眷到煙鏡潭邊的望月亭賞月。
少年的北極舒望星對兄長敬懼有加,素不肯和月神過于親近,卻也愛那輪潔淨清幽的明月,與煙鏡潭水中的月兒隔霧相望的嫵媚樣兒,也許是更愛一家人在一起的那種靜謐祥和的氣氛,每每也參與其中。每逢這時,月神很少顯現作為一谷之主的威儀,常常懷抱著小女兒小晴,旁邊坐著妻子花影和大女兒小嫣,與親近弟子說說笑笑,品茶談心,其樂融融。
在月神面前,舒望星向來不多話,往往坐在較遠的一席,很少參與一家人的說笑之中,大多抱壺好酒,自斟自飲,品花觀月,自得其樂。小嫣與他卻極合得來,常依到他身畔跟他說話,或討教武學上的問題,或追問江湖間的趣事。月神為人持重嚴謹,小嫣和舒望星一樣對父親甚是敬畏,等閑問題不敢去問父親,卻絕不怕這個比自己大了十歲、外表冷漠、性情卻極是溫和的舒望星。
舒望星也對小嫣疼愛有加,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時高興起來,甚至一手執壺,一手執劍,躍入潭間,踏萍而舞,所舞之劍往往隨心所欲,無招無式,卻自成一路,但見他一身白衣飄逸如仙,瀟灑自若,劍光如水如霧,映著那月光如水如霧,漸漸的劍光晃動,水光晃動,滿天的月光也似晃動起來,成就了月夜最引人注目的風景,引得小嫣在岸上蹦蹦跳跳拍手直叫好,只恨自己年紀小武功不夠,不能如舒望星般盡情邀游在煙月清潭之間。
圓月谷中弟子聞聲競相出觀,猜度北極公子又在練習什麼奇異的功夫。
這時候的月神也在靜靜凝望,雖從未出聲贊賞過,但年幼的小嫣偶爾看見父親的眼神時,分明感覺到了父親眼中的滿足和安慰。
是從什麼時候起,北極公子再不願和一家人一起賞月?
小嫣已經記不清了。
她只知道,舒望星十八歲的時候開始出谷歷練,每次回來的時候都很奇怪。要麼就很高興,抱著她滿山奔跑,快樂地笑著,叫著,和著小嫣喜悅的童聲,飄蕩在山野之間,天地間的景色,即便是寒冬,仿佛也明媚溫暖起來。有時候卻會突然回來,沉著臉,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誰也不見,飯也不吃,非得月神知曉了,親自過去命他出來,方才不敢不從命,出來吃上點東西,匆匆又躲回自己的宮中。
到後來,舒望星越來越不開心,終日埋頭練劍,如非必要,絕不踏出所居的北極宮半步,連向來極疼愛的小嫣也不大理睬了。
一家人一起賞月,竟成了一個遙遠的夢。
深夜,有時,小嫣會听見叔叔在彈琴,且彈且吟︰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縴縴擢素手,札札弄機抒;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小嫣記得這是漢朝的一首樂府詩,講的是被王母分開的牛郎織女的故事,卻不曉得叔叔為什麼會一直吟這首詩。牛郎織女縱被銀河分開了,又關叔叔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