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焦踏上前去,欣喜又有些不安道︰「夫人,這些人,多半是主人的故識啊,這位方公子,出手的招式和主人很是相像呢!」
南宮踏雪眸中凌厲光芒逝去,走到近前,輕撫小嫣的長發,幽幽長嘆一聲,眼神漸漸蒼茫迷蒙。
「該來的,總是要來,不是麼?」她自語般輕輕道︰「將她給交給我吧。我叫夫君試上一試,只盡人事听天命罷了!」
方岩忙不迭要將系著小嫣緞帶解開,但他的手指顫抖,已轉作青白的顏色,一時竟慌亂得解不開來。雲英忙上前替他解了,南宮踏雪溫柔接過小嫣,小心抱在自己的懷中,輕嘆道︰「老焦,你帶他們去桃源居休息吧。惜兒,我們走!」
惜兒甩開侍女春草攙向她的手,自顧拽著母親的雪白裙裾,仰起小小頭顱,稚聲問著︰「娘,這個姐姐死了麼?」
南宮踏雪垂下眼瞼,柔聲道︰「惜兒,她病得很嚴重。我們去問問你爹爹能救她不?」
惜兒眸子如兩丸黑水銀般滴溜溜轉動著,晶瑩閃亮,咧開紅嘟嘟的小嘴巴,笑道︰「爹爹麼,自然能救!」
南宮踏雪眸光益見柔和,卻有隱隱的擔憂不安從眉梢眼角止不住浮出。
方岩眼見得這母女二人慢慢踩過雪地,向前方走去,腳下不由向前踏出,直欲隨了他們前去,老焦忙攔到方岩面前,笑道︰「方公子留步吧!既然夫人將那位姑娘帶了進去,以我們主人的性情,只要他能救,斷無不救之理。但前面是主人修煉所在的朧月窟,卻是本洞天禁地,常人是去不得的。各位還是先隨我們到桃源居去休息休息吧!」
方岩低了頭,自愧失儀,忙應了,與葉驚鷗、雲英等隨了老焦穿過梅林,往一處老梅掩映的屋子走去。
幾人一邊走時,一邊猶不斷回頭,看著南宮踏雪抱了小嫣,衣袂飄飄如雪,幾與那雪地的銀白融作一處,只有小嫣淡紫的袍角垂下,拖曳在雪地里,劃出淡淡的一道輕痕。漸漸她們的身影被梅花遮住,方岩等才收回目光,彼此相望,說不出是擔憂,還是希望。
那屋子掩在山腳一處梅叢下,卻是一排七八間房屋,房架俱是原木的本色,古樸典雅。居中那間茅檐下的門額,簡簡單單刻了「桃源」二字,用的是古篆體,筆力雄健而雅秀,悄然散著幽淡清遠的氣韻,可方岩細細瞧去,卻覺這二字有些眼熟,甚至辨識得出那清淡中帶著的悠遠淡愁,分明是從主人骨子里滲出的憂傷。
老焦樂呵呵將三人帶進其中一間屋子,笑道︰「這里少有客來,並無客房。這間房本是預備小姐長大些給她做臥室的,東西還算齊備,也整潔,你們且在這里小坐,我再和春草她們收拾間屋子出來。」
三人看時,果然這房間布置得清雅秀潔,桌椅臥具都極簡單,絲毫不事雕飾,卻異常整潔,縴塵不染。一名侍女微笑走來,送上茶水,杯盞茶壺亦是一色的白瓷,式樣簡潔明了,不見半絲紋飾。茶水顏色清淡,飄著梅香,瞧來是山間自采自制的清茶,用了梅花上的雪沖泡而成。輕啜時,入口清淡,只在舌間有抹清香絲絲蔓延開來,旋即通體俱被那清香包圍,不覺神智清明,更覺余香纏繞,回味無窮。
雲英嘆息道︰「好地方!好茶水!若我能在這里住著,千金來換我也不願離了半步呢。難怪南宮大小姐竟離了家人避在這里,再不在江湖露面呢。」
老焦只笑了一笑,跟那侍女道︰「秋葉,我們去將隔壁那屋子收拾出來吧。他們的同伴傷勢不輕,怕一兩天是走不了的。」
秋葉應了一聲,收拾了托盤,徑和老焦走了出去。
葉驚鷗眼見他們走了,垂下眼眸,靜靜道︰「此間的主人,想必與你們相識。」
雲英笑道︰「為何不是與葉公子相識呢?葉公子當初名滿天下,相交之人必比我們多許多呢。」
葉驚鷗淡淡一笑,品了口茶,看了一眼方岩。
方岩正在出神間,突發現雲英的眸子也凝在自己身上,恍然大悟道︰「哦,我曾去過南宮府,南宮大小姐,卻是認識的。」飄緲往事,頓如流雲舒展,愛恨情仇,霎那紛涌。
「此間的主人,只怕也該是我認識的。」方岩的面容,變幻著悲喜莫測,卻終究沒有說下去。
小女孩的容貌有些熟悉。
門額的筆跡有些熟悉。
這里清淡悠遠的雅潔更是有些熟悉。
熟悉得讓方岩有淚潸然欲下。
何況他知道南宮踏雪一段不為人知的隱秘心事。
她從十六歲時,就愛上了一個男子,為了他,她對天下所有傾慕于她的男子視若無睹。
而又那麼巧,她竟是與那個男子同時失蹤的。
所有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而更深的疑竇,卻又如海水般卷涌而來。
北極大哥,我的師父,是你麼?是你麼?
所有的熟悉和線索,都指向你。可你,又怎肯拋棄與你生死相隨的小蝶,與他人共結連理?
生要見人,死要見魂。你知道師娘那決絕到令天地為之動容的愛戀麼?
方岩突然間就哽住,然後跳了起來,沖向屋外,把雲英的
焦急呼喚遠遠拋在身後,直向梅林北方那處主人修煉的朧月窟奔去。
南宮踏雪正攜了惜兒的手,緩緩從朧月窟中踏將出來,一邊走著,一邊小心凝注著愛女,滿面愛憐,輕軟細語︰「惜兒,走慢些,小心摔著了。」
惜兒在雪地里蹣跚行著,听得母親吩咐,仰起小臉來,綻開笑容,燦爛無邪。她倚著母親的腿,嬌聲喚著︰「惜兒走不動啦!」
南宮踏雪一笑,彎子,已將惜兒抱在自己懷中。
不知怎的,方岩突然就想起師娘深藏的那幅畫兒。茵茵草地,元兒持著博浪鼓,稚拙可愛地瞧著逐食小雞,一臉的天真爛漫︰飛蝶溫柔而笑,純澈如水,在北極的筆下生動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