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腳底踩著孔雀島的廢墟,面對永遠倒地不起的兩名劍客,疏曠而迷離地嘆息一聲,也不回頭,緩緩道︰「羅兒,看來,你並沒有機會。」
羅兒緊咬著唇,臉孔煞白煞白,木然走在被月神夷平的廢墟間,手搭于劍柄上,握緊,又松開,再握緊,再松開。
有一抹輕淡的不忍,在月神眼中閃過。但他終于沒有再看羅兒一眼,舒緩拾步,往島下走去。這幾日,將只是一個夢,將永遠被藏于心底的夢。或許,某夜半夜驚起,依舊心酸痛楚,但他將依舊是月神,守護著圓月谷,讓圓月谷永遠屹立不倒的圓月谷之主。
從羅兒身畔擦肩而過時,月神的睫毛微微一動。
他听到了寶劍出鞘的輕微磨擦聲,有狠厲決絕的殺氣溢出,卻沒有針對他。
一抹清而淡的光芒,帶了兵刃特有的寒意,反射入他的瞳孔。
月神的心忽然僵住,連瞳孔也似突然收縮。羅兒殺不了他,但她至少有一個人可以殺。
殺了自己,有些痛苦,便永遠不必再去面對,再去承受,再去悲傷。
那絕望到永遠看不到天明的愛戀和痛苦!
月神驀然後退,後退,揚手,駢指,一記狠而重的彈指迅速飛起,將羅兒正指向自己月復部的寶劍彈偏,從肋旁穿空而過。
「羅兒!」月神已壓抑住的情愫瞬時沖破閘口,眼見嬌弱蒼白的羅兒再次舉劍,再次刺向她自己,他只能無措得有些狼狽地去奪她的劍。
握住她的手時,他的心突然寒了一下,一種極危險的氣息迅速蔓延到他的整個身體。這種第六感,是月神這等高手最靈敏亦最可靠的感覺,絕對不可能欺騙他。
月神迅捷後退,凝月劍錚然出鞘,揚起一道如水月華,直沖羅兒。
這是全力一擊。
只因他已發現,一道自己無法目睹的力量,如透明的金鋼罩,兜頭罩來,然後收緊,收緊,收得快將他自己的呼吸完全凝住。
他本有著很高的靈力,但這種收縛的力量,竟連他的靈力一並縛住;與此同時,胸前某處突然溫熱,溫熱得如同與自己休戚相關的血肉親人,那樣深情地呼喚他,呼喚他,——同入地獄!
是那未及出世的小小孩兒麼?月神心緒更散,鋪天漫地,是那倒臥于秋風下的小小胎兒,血肉模糊,在地上無聲蠕動。
劍已遞出,正對羅兒的胸膛。
一劍之威,不論那突兀而至的力量從何而來,亦不論它是否會將他逼迫到魂飛魄散,羅兒先得付出生命的代價。
羅兒雙手作禮拜之狀,凝然而立,喃喃念訣,一雙水氣蒸騰的眼楮,那樣痴痴凝于月神面龐,完全無視月神如飛而至的凝月寶劍。
她的肌膚雪白,卻有微微的黑眼圈;形狀美好的眼角周圍,更有細細的皺紋,那樣明皙地飄泊著。
羅兒,羅兒!
月神的劍突然偏開,月兌手,從羅兒的左肩劃過,劃破她的衣衫,帶出一溜血跡,在瞬間迸發出妖嬈而嫵媚的紅光,那樣絕美地從空中一閃而過,宛如初見之時,那隔著雨簾的少女的盈盈笑臉;宛如春情纏綿時,那滿樹繽紛而落的解語花;宛如夕陽西下二人相擁時,那滿天絢麗到驚心動魄的霞光。
羅兒,羅兒!原來你自己才是最後的殺著!
棄了劍的月神苦笑。
他努力伸手去取那不斷將自己魂魄扣緊的玉瓶,卻已做不到。
你到底贏了。
你竟用你的無能掩藏天下罕見的絕世靈力!
你竟把術法施展到了自己的親生孩兒的骨灰之上!
你竟能連我也騙倒!
然而,我到底,不忍殺你……
月神倒了下去。眉緊蹙,唇角遺落一抹極清淡的苦笑。
便是死去,他也不肯將自己的心事,清晰地暴露到自己的面容之上。
「舒望月!舒望月!我成功了!」羅兒撲在月神身上,瘋了般抱起他,想笑,但咧開嘴,卻是受傷野獸般悲慘的哭號,一聲,又一聲,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地呼號哭叫,無休止地在闊曠的孔雀島上空回蕩盤旋。血滴不斷從她肩胛處滴落,沾于月神那永遠潔淨如新的素淡衣袍之上,而月神再不能淡淡蹙眉,輕輕避過,疏離而不屑地拂動衣角。
「……舒望月!舒望月!舒望月!天!天……」羅兒抱住她的愛人,淒厲地一聲聲喊著,喊著。她仰天而笑,卻涕泗滂沱。
恍惚,滿天的流星飛過,紅衣的少女仰起美麗的面龐,嬌俏地說,流星好看,不過,我更喜歡望月。年輕男子的如玉黑眸映著滿天星光,溫柔望她,然後俯身,吻住她柔軟的唇。霎時天旋地轉,如無數的解語花瓣,那麼輕柔溫軟地繽紛而落,覆住少女年輕快樂的心。
竟如一夢。
竟如一夢!
夜深了。
方岩和五大尊者卻無法安靜下來。
這晚終于沒有星辰,黑 的天如一張怪獸的巨口,那樣囂張肆意地張開著,越湖而來的風陰涼陰涼,穿過樹梢間的呼嘯,如猛獸磨牙般刺耳。大片青草在風間俯仰,不時露出森森
骨骸,瑟瑟地抖索。
隨著黑暗籠下的是巨大的驚惶和不安,搡住了眾人的脖子。
拾來枯柴,在背風處生起火來,眾人靜悄悄圍坐著,只聞著那柴火不時發出的嗶剝之聲,在夜風里顯然好生冷清孤寂。
許久,小晴終于忍不住,將頭深深埋入膝間,是強自壓抑的輕輕啜泣。
梁小飛好生憐惜,依在她身畔坐著,想去摟她,當著許多人面卻是不合適,于是漲紅了臉,只在小晴耳邊低聲勸慰。
小嫣也失去了原來的無邪笑容,只呆呆坐著,緊緊盯著跳動的火焰,緊蹙秀眉,也不知在想什麼。她失去了很多的記憶,但又怎會忘記與月神之間的舐犢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