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默然坐于地間,用根干柴有一下沒一下拔著火,眼前不斷晃著月神平素高貴寂寞的身影,恍惚又回到了圓月谷,接受他冷淡嚴格卻細致耐心刻苦訓練,雖然月神從不曾出口稱贊一句,但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絲寬慰笑意,幾曾何時,已成了方岩苦習武藝時的最大冀望。忽听「喀」地一聲,低頭時,不知幾時手中力道加大,手中的偌粗的干柴竟已折裂了,斷了的一截,跌落于火中,漸漸燒得紅了,竄出大片火苗來。
五大尊者本是圓月谷中的元老,此時亦是萬分不安,但見年輕人有些亂了方寸,忙趕著眾人先行休息,不許他們亂跑。想這島上如此詭異,夜間更是說不準有多少陷阱暗算,便是再著急,也得等天明再說。
他們在圓月谷位尊職高,便是天水宮的少主雙明鏡也一向以晚輩之禮相待,此時發了話,眾人只得從令。
葉驚鷗並非圓月谷中人,甚至與雙明鏡方岩等人一度敵對,尊者們自是不好說他。因他與眾人格格不入,跟他伴了四年多的小嫣又不再如以往般親近,雲英遂一直只跟在他身邊相伴。
此時他正自顧喝酒,雲英已伸手將他酒葫蘆取過,微笑道︰「不早了,你傷勢尚未全復,早點休息的好。」
葉驚鷗瞧她一眼,又回眸看著小嫣有些木然的神情,黯然嘆息一聲,默默盤膝調息。雲英也不敢走遠,只在葉驚鷗身畔守著。
這一夜自然誰也不曾休息好,方岩直至天微白時方才打了個盹,偶一睜眼,忽覺身畔已空。
小嫣不見了。
方岩一時驚出滿身汗來,忙站起來,急急喚道︰「小嫣!小嫣!」
一時眾人驚起。
葉驚鷗喝一口酒,伸手一指道︰「那不是麼?」
天色已明,湖面是淡薄的一層白霧,緩緩在淡淡的晨光里蒸騰,遠方的素青島嶼,在霧氣後隱現,極悠遠的一抹。小嫣淡紫衣裳,立于晨曦之下,向著湖水眺望。她的衣袂獵獵拂動,嬌瘦的身軀似要隨風飄去。
方岩幾個起落飛躍到她的身畔,柔聲道︰「小嫣,你在看什麼?」
小嫣氣色倒還好,轉過眸子,輕輕笑道︰「沒什麼,我就看看那湖水。好安靜啊,好像我們谷里的煙鏡潭啊!」
方岩挽過她的手,用自己的溫度潤熱著她的掌心,微笑道︰「等找到谷主,我們便回谷去,天天到煙鏡潭邊看那潭水青青,荷葉碧綠,好不好?」
小嫣莞爾一笑,道︰「哪能天天看到啊,欺負我不記得以前的事麼?秋天過了,那荷葉的殘梗,父親一早就會讓人收拾得干干淨淨,哪里有荷葉可看?倒是北斗宮那些藤蘿,終年都是青蔥蔥的。」
月神的性情,素來不容瑕疵,秋天的殘葉敗梗,自然不會留著。方岩低了頭,道︰「嗯,那我們沒事就去北斗宮,鬧鬧幾位尊者前輩也好啊!」
小嫣「嗤」地笑了,旋即又低下頭,有些茫然道︰「可父親還沒找到啊!我真的很想他了,很想很想他。我是不是有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即便不算被她跳過去的那幾年迷糊歲月,她也有很久沒見到月神了。
月神從不說出口,但方岩知道他很想小嫣。只是不知,他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小嫣。
這種可怕的猜測,讓方岩連心尖都震顫起來。那突然出現的凝月寶劍,和劍鋒上的鮮紅血跡,那樣刺眼地一直眼前亂晃。
努力摒去那些可怕的念頭,他握緊小嫣的手,微笑著,一字一字有力地答著︰「小嫣,谷主一定會好端端和我們一起回谷的,一定會!」
小嫣有些黯淡的眸子霎時清亮晶瑩,清淡的陽光飄過她的面頰,有種出塵的風華秀逸。她也將方岩的手緊緊握住。
這時隱听得島上暄嚷,方岩一驚,莫不是有了谷主下落?急忙拉了小嫣趕上前去。
昨晚歇息處,眾人都已驚起,井宿尊者、星宿尊者、軫宿尊者,剛從別處趕來,聚頭商議,一臉凝重困惑;而勾陳宮主、鬼宿尊者、雙明鏡以及天水宮弟子金剪、殘錦的身形猶在四處飄忽起落。小晴給梁小飛拉著,看來不許她亂跑,小晴氣力不如他大,正在原地狠命地跺腳撅嘴。
方岩忙道︰「出了什麼事?」
小晴哭喪著臉道︰「張宿伯伯不見啦!勾陳宮主說下半夜曾見他離開過,估計是去周圍探視,誰知早上還不見人影,剛才他們四處找遍了,愣沒見到一個活人!」
話剛出口,她「呸」一聲,抬手便打自己耳光,氣沮道︰「瞧我在說什麼了。我真給急糊涂了。」
梁小飛忙笑道︰「張宿前輩一瞧便是那福大命大的命相,命硬得很,何況老人家武功絕頂,更是不用操心啦,估料著晚上巡夜巡得倦了,也不知躲在哪個角落里睡覺呢。」
小晴瞪著圓圓眼楮,叫道︰「你啥時還懂命相了?」
梁小飛道︰「我師父懂命相,我又怎會不懂命相?」
小晴點頭道︰「是,是得很,齊若飛齊賭俠,懂得命相命理,所以才能算得出輸贏來,能做到逢賭必輸,終身一襲布衣啊!」
齊若飛號稱布衣賭俠,雖非逢賭必輸,卻也的確常常輸得身無分文,
甚至連不太會賭的舒望星都能輕輕松松把他褲子都贏了去。
好在梁小飛的臉皮也不是一般的厚,嘿嘿笑道︰「正因為懂得命理,才為上天所忌,讓師父逢賭必輸啊!當年北極叔叔斷情崖出事,他便能斷出北極叔叔不是短命相,說他必定和謝飛蝶雙宿雙飛呢。可不算得極準?」
他可真行,這會子已經跟著小晴一口一個北極叔叔叫得極親熱了。可此時誰也懶得和他辯駁了,小晴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依舊四處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