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天黑下來的時候,張靜的爸爸騎著摩托車回來了。她給她爸爸介紹說︰「這是我同學,來濟南開會的,順便來這兒玩!」我喊︰「張叔!」
我這人挺有禮貌的!這是值得一提的一個優點。為什麼這樣說呢,我見過幾次我的幾個哥們在認識同學家長的時候,只是點頭,象個領導似的。比我小些的就更不用說了。我的這個優點完全是老爺子家教的後果。小時候,從我學會說話,並且能夠記事起,我爸領著我在路上見了人就必須讓我喊「爺爺」、「叔」、「姨」等。不知為什麼我會不好意思,所以我爸就經常的點著我的頭說我長大了沒出息。因此,我就形成一個習慣,象我老爸一樣走一路就稱呼一路。但是有區別的,他見了人總要下車子,而我就不會。老爺子早些年在村里住的時候,總是從村頭下車子走回家,這曾經是村里人眼里的一道風景。雖然我現在仍然還是很靦腆,和人坐一塊兒老是沒話,但一聲稱呼總是忘不了的。所以,張靜沒有嫁給我真是一大遺憾。當然,這句話只是吃不到葡萄的人嘴里流出的酸水。吃不到葡萄還流酸水,這在生理學上是講的過去的。
張叔對張靜說︰「靜靜,我回家準備一下!你讓小田幫你把這兒拾掇一下。」我就在她的指揮下,把冰櫃弄到小店里,插上櫥窗板。這時候,一個小男孩跑過來,看著我笑,張靜讓他叫我哥哥,說這是她弟弟,和我弟弟同歲。小孩子和我小時候一樣呀,不好意思叫人啥,就跑了。
我趁著張靜不注意,就到遠處的商店買了兩箱酒,叫「禹王亭」。張靜四處找我,當我出來的時候,她跑過去非讓我退了。我堅持沒退。這時候,天已經黑到地了,她和她弟弟用自行車馱著酒往家走,我提著倆空暖瓶跟在後面。
三拐兩拐終于到了家。飯菜剛剛做好,于是就洗手吃飯。飯桌就是那種老式的八仙桌,女乃女乃坐左邊,張靜爸坐右邊,我們仨坐下邊。剛開始,張叔就問我家里的情況,然後是我的工作情況。邊喝邊聊著,酒也是禹王亭,好像是簡裝的那種。我們喝完兩玻璃杯的時候,女乃女乃和張靜已經吃完了。張靜到外面洗衣服,女乃女乃和弟弟就睡了。我和張叔還在喝,他跟我說著他以前和現在家里的情況,單位的情況,還提起張靜的工作問題,第三杯就到一半了。我這人不喝酒和誰都沒話,喝酒後膽子就大了,什麼都敢說。我說︰「叔,讓張靜到我們那兒去吧!我會照顧她的!我讓我爸給她找份工作不成問題!」張叔說︰「孩子大了,父母也管不了。只不過家里有什麼事情,遠了幫不上忙啊!」我說︰「叔,我這人不壞,你也看出來了。我不會欺負小靜的!」我重重復復的發了一晚上誓言,那一刻我就真的決定要帶張靜走了。當第三杯見底的時候,叔說咱別喝了,早點休息,以後有的是機會。張靜就把饅頭端上來了,說吃完了先洗澡,把汗衫月兌下來我給你洗洗。我就覺得很幸福,仿佛張靜真是我媳婦。
那天晚上,我就睡在張靜的床上。她說她在她女乃女乃的屋里臨時支了張床。當我第二天早晨光著膀子來到院子里的時候,汗衫下部分還有一大片濕漉漉的。我就湊和著穿上了。因為我有點瘦,不穿衣服露著雞胸有點自卑。
我悄悄地走到張靜的床邊,她還沒有醒,高高的鼻梁下薄薄的鼻翼小心奕奕的翕合著。我安靜地看著她,有種想親吻她的沖動。我用食指在她的嘴唇上輕輕按了一下,她就敏銳的睜開雙眼,看著我笑,說︰「昨天有點累了,真想睡個懶覺!」我也笑。
吃過早飯,張叔好像有什麼事就出去了。她坐在那兒問我昨天晚上我說話太多了,是不是喝多了?我就回答,沒有,只是喝點酒增加了勇氣。我說張靜,你到我們那兒去吧!她說不願離開這兒。我說你遲早要離開的,只是早晚的問題。她說太突然了,要考慮考慮。我蹲下,拉起她的一只手,我說我會照顧你的!她沒有說話,就那樣我久久的拉著她的手,任早晨的陽光零零碎碎的撒滿院子。
後來,她說要準備準備,不能耽誤了小店開門。這時候,張叔騎著摩托回來了。在門口,他說要帶著我過去,我就堅持讓他帶著張靜先走,我提著暖瓶走過去就行了。
這兒的村子村貌規劃很差,胡同連著胡同,「九衢同腸」。磚房卻很少,都是些有些年歲的灰牆土胚屋。這跟規劃有關,因為規劃不好村民們是很難蓋新房子的,如果強蓋也勢必會引起鄰居之間的利益矛盾。昨天晚上喝酒時張叔跟我提過這一點。我順著他們摩托向前去的大方向走,這是沒錯的。拐了幾個彎,終于到了陽光大道。但我左右張望,卻不知要向哪一邊走了?兩邊遠處的建築物都有點相似!我仔細回憶昨天晚上進村時的情景,我猶豫的選擇了向左,試試看吧,不行再折回來。是的,我選錯了。當我走出一里路的時候,是村頭的一座小橋,而昨天根本沒有這東西,路的盡頭應該是車來車往的熱鬧的十字路口。我又立即往回返。快到的時候,張叔卻來接我了。
我對張靜說,我迷路了。她看起來就很不高興,我也覺得很丟臉。張叔放下我,就和我說,他要上班去了。晚上再接著陪我喝兩杯。我死皮賴臉地還說行呀。他走了以後,張靜就問我還不走嗎,出來家里人會掛念的。我說再住一天,干嘛攆我走?張靜說沒空陪我出去,在這兒沒意思。我說我在這兒陪你就挺好的。她就說,我像個孩子,還會迷路?我說是不應該。她說你做什麼事都這樣。我說你本來就是我姐,當然會這樣看我。她就說我還多愁善感。我說你是第一個說我是這樣的人,別人沒有這麼說的,因為我只給你寫過信。我突然覺得她是在數落我的不是,我是在向她解釋。
她還是要讓我回家。我就跟她急,把她堵在屋里,問她,你是不是談對象了?她問我听誰說的,我說我到王新偉那兒去過,他說的。她就說是呀,怎麼啦!我說沒怎麼。我想過去拉她的手,她一甩胳膊,就出來了。這時遠處來了一輛車,我說我要走了。她就說你糊涂了,那是縣城往鄉鎮方向的車,你真的迷路了嗎?「兩邊老人都催促我們訂婚,我就是沒同意。」她接著說。我說我要走了,送我瓶礦泉水,車上很熱。張靜就看著我自己從冰櫃里拿了一瓶農夫山泉,然後,走到馬路對面等車。我應該走的很瀟灑,因為我是笑著和張靜揮手說再見的。我為什麼要微笑?說不明白呀!感情的死角里,有多少事可以用語言說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