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剛畢業的時候，他給我來的第一封信上說︰讓我們彼此都做一回唯一的讀者吧。
我能感覺到他情感背後那份無奈的苦澀，不然，為什麼要做「唯一的讀者」呢？朋友間的書信來往很正常啊，君子之交淡如水，可為什麼非要加上「唯一」二字呢？斟字酌句，感覺意味濃郁。他還讓我說說我對他的感覺，真是個多情又敏感的男孩兒。作為他唯一的讀者，當然要從最初的認識寫起。
可是要我怎麼說呢？對于他含沙射影的追問，我在信中敷衍的給他回復了「初識小田」︰
剛開學時，田坐在第二排，靠北牆8號位子。個子不高，應該是班里最矮的一個，好象是平頭，眉毛挺濃，目光總是淡淡的，一張稚氣未月兌的臉時常泛著紅雲，似乎怕羞的樣子。9號是他的同位，不知何因，開學半月了還遲遲未來報到。本來就瘦小，一個人佔兩個位子還貼著牆角，更突顯他的孤單。小田極少言語，偶爾說話，聲音也總是小得可憐，須貼近耳朵才能听見。他的學號是8號，又因為集中在他身上的那麼多的「小」，在我的淺意識里總有一種錯覺︰以為他8歲。若不是班主任的第一次點名介紹，我還以為是哪個老師家的孩子為了逃學在此避難。
同窗的三年里，他每和女孩子說話就臉紅，我也因此總是小心翼翼，不敢與他搭話，唯恐羞著他。但我知道他寫得一手好字，感覺他雖小卻氣度非凡，這讓我對他刮目相看。因為我一直固執地認為︰字剛者情必堅（當然了，這也只是我的主觀認識）
時間久了，我還知道他不僅字好，而且還有一肚子的文學，是個多愁善感的小男生，心里對他產生了一種特別的憐愛——感覺他象我鄰居家的小弟，有種想呵護他的願望。可惜呀，來不及了。
我們要畢業了。
……
我知道這不是他要的那種感覺，憑心而論我的確不想傷害他。一種沒感覺的感覺。可他是那種多情、浪漫且易感又執著的大男孩兒。畢業時他在我的留言冊上寫下了《生命之歌》。
1996年4月3號，晴。
每個季節，每個生命……
——《生命之歌》．羅蘭
特殊的季節。窗外，草兒綠了，柳葉青了，萬物復蘇的日子，春天已悄然來到了人間。
現在在忙些什麼呢？以前，這時候你也許正站在一個新的起點上，給自己制定一個新的目標、新的計劃，因為你感覺到，有種力量在不斷地壓迫你，這就是春天的使命、春天的力量。
日子在春雨與春晴、春寒與春暖中一天一天飛逝。不知為什麼，不能眾醉獨醒，只能隨俗奔忙、隨波逐流。是在校的時間退變的很短了嗎？釋然，在醇酒般濃濃的醉意中，那一切的掙扎都化為烏影。
過去，現在，將來，浸在其中夢游……
……醒來了嗎？對于即將新生的茫然——要重新認識世界和自己所站的位置了。
好象剛剛發現自己被置于一個新的起點上，四顧茫然，要從頭找回一些記憶，發現一些去歲的痕跡，從無依中起步是如此需要集中神智，使自己擺月兌舊夢，是如此地需要氣力來讓自己舉步前行。
你曾經在成功的頂峰還是在失落的低谷？你曾經為愛興奮還是為愛傷懷？你曾經做錯過什麼？而痛悔……也許、也許仍有一片傷在痛，提醒你那錯誤的噩運仍在持續；也許、也許你記起一枚小小的青葉，在心底深處等待綻發。你要彌補的是什麼？要追求的是什麼？……你需要一些答案。
感覺中的女孩，有一顆色彩斑瀾的情懷；感覺中的女孩，淚水總為這春天漲滿柔情。
祝︰
福
田
是被他改寫過的羅蘭的散文。我一直在努力的尋找這篇文章，問過好多人，也去過書店，但是沒有找到。後來我讓他在給我的信中抄了那篇原文。我看了之後說他改過的比原文還要好。他說只是有一點點符合你當時的心情罷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能察覺到他暗淡的目光下隱藏著的澀澀情感中好象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憐憫。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舒服。他在暗示什麼，仿佛若有所指，是說我和小于兒嗎？可是有什麼呢？都過去了，我覺得這樣挺好，可以在這最後的日子里多一些時間來陪伴那些曾經被我冷落了的伙伴。
張麗的留言︰
從認識你的那天起，你就是我愛的唯一。
有你的日子，世界也是美好的。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不用怕餓著、渴著。每次逛街都有我跟在你身後，在你愛的搖籃里，我別無他憂。
三年來，操場上留下我們多少足跡。即使沒有話題，我們並肩走在伴著星光和夜風的跑道上也別有一翻詩意。更不要說那條通往鐵路的小徑還有那泛著粼粼波光的魚塘……
還記得我這個旱妹子第一次見到魚塘的激情嗎？還記得嘴饞的我看到躍出水面的魚就嚷著要吃嗎？
我崇拜你、羨慕你（它的產物是嫉妒）、熱愛你，願意把我的心事說于你。因為你關心我、了解我、寵愛我，在我生病的時候，是你給我端上熱粥溫暖我痛苦的心靈、是你將我滿盆的髒水倒掉、整理我弄亂的物品，還是當著你的面，我肆意地放縱自己，想哭就哭，想鬧就鬧，你不會罵我神經病。只有你才能理解我、遷就我。
後來，你有了約會，我很失落，那段日子里我倍受孤獨的煎熬……
如今，就要分別了，我祈求上帝允許我摘一顆星星，讓它替我陪你度過每個不眠之夜，為你捕捉詩的靈感，讓你寫出樸實、淒婉、清幽的詩篇。
別了，你會如願以償擁有一間小屋的。
如果忘記我就能忘記痛苦，請你忘記我……
…………
老段的留言︰
我的目光是一座橋
連接山隔水阻的你和我
讓你在遙遠的另一端
再續未完成的夢
提起筆來，不知說什麼好，三年來，我覺得很茫然，學到了什麼？學會了什麼？真是有愧于來校時的諾言，但是時光一去不復返了，只有寄希望于明天。希望你在今後的生活中多一點歡樂——你待人和善、真誠。你美麗的容顏將會時刻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只恨時間晚了，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我會……另外請原諒我那次對你粗魯的大吼，嚇了你一跳……不說了，就讓所有的一切隨著時光淡淡地流去吧，我相信你也不會介意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聚散離合早已注定。祝你分分秒秒快樂，找一個疼你的老公……
…………
為什麼還要說這些呢？還滿懷遺憾的樣子。不是說一切都將隨著時光淡淡地流去嗎？我對于這里的一切，還有他們對于我……
當我再次徘徊在校園幽靜的小路上時，已是柳絮紛紜,滿園櫻花春色紅，卻比秋意愁更濃。迎面走來的是叫崔沿梅小女孩兒，這學期才認識，好像是工民建９３—１班的，很有文才的一個女孩子。她說不記得從何時起我的目光被你奪去，只記得你的易感和我對你的所感。一個簡單的動作,你化解了我們彼此的陌生——梧桐樹上的小絨球是你放在我的手心中，你可曾記得？漫步人生，只盼與你再次重逢!
………
畢業的時候，總喜歡說一些傷感的話，好像不這樣就不足以表達相互之間的情深意重。終日被包圍在這種傷別的氣氛里，我自然也表現不出那樣瀟灑的姿態，于是就有了留言冊扉頁上的那首詩︰
夢憶校園，校園夢憶，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易流。
與君共相識，三年結友誼。
輾轉床頭枕，憂懷從中起。
猶記初相知，千載不復還。
今日傷別離，何時重歸依？
寫這首詩並非是因為我對這里的生活真的心懷留戀，是因為要畢業了我總得跟母校說點什麼吧，哪怕是出自于一虛偽的種禮貌，畢竟是她孕育了我三年的情感生活，不管那所謂的情感有多麼幼稚。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實際上我覺得我應該用徐志摩的這首《再別康橋》來故做瀟灑地跟這里的一切說一聲︰沙揚娜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