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漸漸地有幾個大學畢業回澧濱探家的中學同學知道了曉陽在家養病的事情，住在一中的校園里是躲不過熟人的眼楮的。曉陽現在每天上午會跟爸爸或媽媽去校園的操場上散步，偶爾她也會忍不住小跑幾步，不過馬上會遭到爸爸媽媽的阻止，爸爸媽媽看到曉陽的精神比剛回家那陣子好了許多，一直懸著的心也慢慢放了下來。
讀大學的中學同學大都今年畢業，春節他們就商量過在工作之前的暑假期間要舉行一場「徹底告別學生時代」的聚會，如今，大家紛紛返回澧濱，但因為曉陽的變故，大家誰也沒有心思操辦這場聚會，如果曉陽不參加，那還有什麼意思呢？
第一個來看曉陽的是田君萍。她坐在床邊跟躺著的曉陽聊了許久，當然主要是她說，曉陽听。雖然君萍叨叨的無非是些鼓勵、積極的話語，並沒有多少實際的意義，但曉陽很久沒有跟人這樣安靜地相處和交談，倒覺得十分親近。有朋友就是好，尤其是同性同齡的好朋友，只要在一起，就是開心和放松的時刻。曉陽一時間想起了季星，不知她畢業離校後回成都過得怎麼樣？
君萍安慰完曉陽又說起她自己，早先是準備畢業後就跟那個男朋友經理開一家旅行社的，現在看來也沒那麼簡單。除了新公司會受到很多資質的限制，無法承接高端的國際旅游團之外，這幾年澧濱國家森林公園的觀光客的成分也發生了出人意料的變化，韓國的游客如決堤洪水般越來越多，已經佔據了整個境外游客份額的一半以上，每年來旅游的韓國游客都超過百萬人次，無論淡季旺季，韓國游客都是主力客源，比二十年前川流不息的港台游客陣容還要龐大。隨便到景區或澧濱市內走一走，到處都能听到「嘰里哇卡」的韓語，這讓以說流利英文見長的高級導游君萍始料不及，在這半年實習期內，她匆匆學了日常韓語一百句救急，要不然就只能接國內團，收入會大大減少，那是君萍所不能接受的。
第二個來看曉陽的是譚華。那是一個多雲轉晴的上午，一中的校園寧靜安詳，學生們都放了假，譚華陪著曉陽在操場上繞著跑道散步聊天。在長沙讀商貿大學的他已經決定留在長沙，一邊工作一邊繼續在酒吧唱歌。他問曉陽畢業後的打算，一下子把曉陽打入了迷宮，她一直刻意回避並深深掩埋的問題終于由這個傻小子給挖掘出來了，她茫然地回答︰「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原本是準備論文答辯一完就整理材料去美國使館遞簽證，如果簽證未通過，就再安心學半年英文，再考「托福」，再簽。這次沒能拿到紐約理工大學的獎學金主要就是因為她的「托福」成績一般，不夠獎學金的標準，如果簽證通不過，多半就是這塊兒的問題。誰曾想，一場飛來的橫禍讓一切都變得飄搖不定了，她覺得這也許是某種征兆，預示著她跟唐在一起的前景未必美好。十九歲生日那天發生的事情最近又常常浮現在她的腦海，上天是不是早就在警告她，不要跟唐結緣，否則將橫生枝節、禍害亂飛？。
「你有沒有可能來長沙工作？」譚華還是像以前那樣不緊不慢地問。曉陽有些驚奇地扭過臉望著他，他沒有看曉陽，依然淡定從容地說︰「如果你考慮到長沙來，我可以請朋友幫忙給你找一個好單位，你想做什麼樣的工作？」
曉陽更加吃驚，譚華居然可以為她去求人幫忙找工作，要知道他是一個多麼清高孤傲的人那！曉陽有些感動，但她並沒有表現出來，她知道他需要的不是感動和感謝，而是肯定或否定的回答。她默默地走了幾步，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長沙對我來說太陌生了，我想我今後只能在兩個地方工作和生活，如果不留在北京，就回澧濱，到這兒來當老師。」
「如果你回一中當老師，那我也回澧濱，我可以開一間酒吧，有異國情調的那種，一定很棒！」譚華今天的情緒出奇地高，雖然從外表上看他還是那麼另類，黃色的亂發蒼白的皮膚，長長的睫毛俊俏的臉龐，加上不苟言笑的表情，像極了動漫里的冷酷少年，歲月沒能讓他的外表有什麼變化，他似乎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大孩子，但他今天說話的口吻卻一改往日的冷漠，帶著幾分躍動，聲音像唱歌一樣悅耳動听。
「那你豈不是要接你爸媽的班開店了？不怕人家叫你小老板了？」曉陽有一點想樂，譚華在中學時一直為自己的父母是開小吃店的老板抬不起頭，他也從小被人稱作小老板，自認為是音樂才子陽春白雪的他對此綽號深惡痛絕，覺得那是對他的侮辱，因此從來不去他父母開的小吃店吃東西，過路都繞著走。上大學以後，他也開始去酒吧唱歌打工，逐漸理解了賺錢維生的不易，現在，假期里他也會常常去店里炒菜下面，幫助做一些廚房的雜活，但仍然絕不出面招待客人。
譚華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他臉部的肌肉似乎都很不適應這種表情，生硬牽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曉陽被他似笑非笑的怪模樣逗樂了，指著他的臉「呵呵呵」地笑起來。
「你終于肯笑了，曉陽，如果我做小老板能讓你高興，我就做一輩子！」譚華半真半假地說，他知道曉陽也不會把這些話當真的，但有些話是難得有機會說的，他今天鼓足勇氣說了那麼多藏在心里的話，居然還把郁悶中的曉陽逗笑了，他覺得自己好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