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聲音,零知道女王已經走開。他的臉上,現出一抹近乎滑稽的可愛表情,的確是在皺著眉毛思考,然而因為又覺得女王在關鍵時刻離開是件難以理解、莫名其妙的行為。她怎麼這樣子?不听自己把話講完就走?
這樣的零,竟然不知道他在九百九十九年前就如此對待魔界女王,女王也是最近這五百年才長的經驗。每當零要表明心跡的時候,女王準知道零是絕講不出自己最想听到的話,索性眼不見為靜,獨自一人舌忝舐傷口。
零哪里知道女王這樣是又一次受到了傷害,他的心里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還好還好,她不在了,省著自己麻煩。這個問題,既然想了一千年也沒有個子丑寅卯,索性還是把它撂在一邊,暫且不要面對來得痛快。還是像原先那樣,簡簡單單地地活著比較實在。只要確定女王還是喜歡自己,就足夠了。愛這個字,舉起來是那般地沉,放下,又比空氣和棉花還要輕。
這樣的零,一個人,獨自回到古堡之中。沒人看出,他的背影竟同魔界女王一樣寂寞。因為和女王的約定,他的臉是被一團氤氳所遮掩著的。他倒反而很喜歡這樣的狀態,說是只有遮擋住自己的相貌,他才覺得在人群中有一絲絲的喘息空間。雖然擁有絕世的容貌,卻很不習慣被人注視。從前,當他還在南安魔國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子的。
南安魔國的記憶,距離現在已好遠好遠。零半躺在床上,用枕頭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只有他自己知道,沒有了枕頭的支撐,他的骨骼,連同全部偽裝,都會在一瞬間散掉。但若沒了枕頭,他至少,還可以躺在床上,將枕頭摟在懷里,嗅著自己身上的氣味兒。似乎,只有抓住些什麼東西,並且,把身子靠向牆壁,他才會感覺到安全。然而,他厭惡城堡的每個角落,厭惡這同自己在南安國一般無二造型的牆壁,甚至偶爾看到牆壁上零星的斑點,它們都像一團團的魔障那樣,逼近自己的心。
于是,牆壁在他看不到的頭頂,零知道,感覺不到牆壁的存在,亦是沒有安全感的。
然而由于女王會使用魔法,而她又是愛著他的,零就又會擔心,女王在他身後弄了一扇暗門,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會趁他熟睡時出現在他面前,輕輕地俯,淺淺地吻著他的嘴唇。當然,女王也可以不這麼做,她是會魔法的,隨時都可以探知他的一舉一動。
而零,竟學會逐漸習慣這一切,從不得不接受到厭惡,再從厭惡轉變成無所謂有無的習慣。
這樣子,用一顆閉鎖的心,孤單到只能擁抱著一千年前的靈魂過活的零,再一次掀開了那本《尋找戈多》,在它的旁邊,同樣擺放著卡夫卡的《城堡》。
就在這時,零的身體和靈魂分裂成了兩個,一個零的手里握著《戈多》,另一個零正慢慢打開《城堡》。尋找永遠也找不到的戈多,等著永遠也等不來的城堡主人。他的眼楮如饑似渴地搜尋著每個字句,每個標點,生怕錯過了任何一個小細節。大腦也是飛速運轉著的,一遍又一遍,這兩本書他已經看了五十年,每一次,都是用同樣的分裂身體的方式。盡管他已經能夠背下全部章節內容,盡管這本書已經是第五十本,他每年都會換一本新的,盡管他每次讀這兩本書都會以虔誠而嶄新的心情去拜讀,零對于書中的許多地方依舊看得糊里糊涂。就像他自己那樣,一千年前的記憶,也像書中所描繪的重復場景跟重復對話一般,僅僅是個模糊的烙印而已。零對于風凝幻的愛情,他自己都分不清楚是什麼,卻一再地陷入其中,一千年,存在著問號,就連記憶都已經模糊,卻依舊記得,自己是愛她的,不管是不是執念,也無法放下,無法再去愛上其他的女人、跟她有一絲一毫差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