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夢慢慢睜開眼楮,立即看見了身前那三雙眼楮。三雙眼楮都大大地睜著,以一種幾乎一樣的形狀,一種幾乎完全相同的神情注視著冷夢。似乎是在突然之間,載著眼楮的那三張臉上,同時充滿了一種笑意,一種久別重逢的快樂。
冷夢看著他們,想著他們的樣子和神情,便甜甜地笑了。冷夢在笑出來的時候,卻突然發現左邊那個穿著橘黃色毛衣的女子,雙手捂著臉頰,嗚嗚地哭了起來。她似乎在盡量克制著,不讓那嗚嗚聲從嘴里發出,但全身都因此而不由自主地顫抖了。她雙手掌心貼在兩邊的床沿上,右手仍然貼著白色床單,慢慢向外,終于抓住了那黃色小挎包。她將小挎包放到腿上,然後兩只手扶著挎包的雙肩,不住地揉捏著。
「你醒了?」
冷夢听見了「你醒了」的聲音,便轉移視線,看著旁邊坐著的那個男子。是他說出了這三個字。
冷夢再向他左側看去,便看見了一身紅色的衣服,一肩秀美的長發,長發似乎讓冷夢陷入了沉思。冷夢于是久久地盯著長發,久久地沒有離開。
最後冷夢移開視線,看到了自己的右手。右手長長地伸展著,躺在床沿上。手腕上插著一棵很大的針,針上餃接著一根紅色的管子。順著管子往上看去,冷夢看到了最頂端的那個玻璃瓶子,瓶子也通過一根紅色的管子,正往下方一個更小的瓶子里一滴滴滴著紅色的鮮血。
冷夢再移過視線,向那一肩秀美的長發望了望,再轉移視線望著她旁邊的男子。
「趙冬山?」
趙冬山突然笑了,說道︰「你他媽的真的沒死,你他媽的倒還記得我!」
冷夢只看著趙冬山,沒有說話。趙冬山繼續說︰「我們在這里陪了你一個星期了,你每天躺著倒舒服,老子們這幾天連覺都沒好意思……」
趙冬山這樣說著,冷夢便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趙冬山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冷夢的神情。冷夢看著趙冬山的眼神顯得如此空洞,甚至呆若木雞。趙冬山的話于是尷尬地停住了。
趙冬山停住說話,看著正睜大了眼楮注視著他的冷夢,他這才想起,在剛入院的時候醫生說過的話︰冷夢因失血過多,頭部又在很長一段時間置于冰冷的地板上,導致大腦重傷,可能因此而失去記憶。趙冬山呆了一呆,突然看著冷夢,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
「我是誰……不,你知道我是誰,那她是誰?」
趙冬山說著,用手指了指他左側的那一肩長發。
這時冷夢笑了,笑得很靦腆,似乎連臉都紅了。
冷夢欲言又止。趙冬山又一字一字地說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你知不知道她是誰?還有她?
冷夢見趙冬山說得鄭重其事,似乎這是個不問清楚他便不會罷休的問題,便鄭重其事地說道︰
「你是趙冬山,她是謝丹。」
「你有沒有搞錯,這才是謝丹,那是翠花!」
冷夢看看那穿紅衣服的女人,又看看那長發披肩的姑娘,懷疑地道︰「嗯,是,但是……你好象長胖了?」冷夢看著穿紅衣服的謝丹說。
趙冬山高興地笑了,說︰「謝天謝地,你他媽的總算活過來了,你總算沒事了!」
謝丹也笑了,謝丹旁邊,似乎一直在捂著臉哭泣的黃衣服也破涕為笑了。
趙冬山接著說︰你再說說,說些我們在一起時的故事。
冷夢︰「你們……你們在……在一起時?」
趙冬山︰「不,是我們。」
趙冬山用手指了指冷夢,又指了指自己。但冷夢沒有去看趙冬山,他似乎又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冷夢說︰「你們倆……我看見你們倆了……你們沒有穿衣服,還緊緊地抱在一起……在那山上……又好象是在水里……還有霧……你們……你們是在干什麼呢?衣服都沒有穿……你們不冷嗎……你們肯定是冷,因為我看見你們緊緊地抱在一起,是不是?」
趙冬山呆住。
謝丹也呆住。
謝丹其實只听見了冷夢說的前面的話︰你們沒有穿衣服,還緊緊地抱在一起。那天晚上,在朱教授的屋子里,謝丹被趙冬山剝掉褲子,然後……種種情景再現在謝丹眼前,謝丹傻了,謝丹不知道冷夢怎麼會知道這一切!謝丹不知道,趙冬山為什麼會把這些事都對冷夢說了!
冷夢還沒有說完,謝丹便紅了臉,從趙冬山身側的床上彈身起來,飛奔了出去。
冷夢︰你不要走啊,你還沒有還我的東西呢?
趙冬山︰還你……還你什麼東西?
冷夢︰還我的金魚啊?我看見它和你們從一個方向跑的。哦,她走了也沒關系,你把我的金魚還給我也一樣。
趙冬山呆了半晌,漸漸明白了醫生的判斷。過得良久,趙冬山對翠花說︰「你看一會兒,我出去一下。」
趙冬山與謝丹都走了出去,這里只剩下翠花和冷夢了。冷夢看到了翠花坐著的那張床。床上鋪著的床單是白色的,被疊成方塊的被子也是白色的。被子放在床頭,一塵不染。冷夢又看見了自己躺著的地方,也是那麼樣一張床,只是這張床上的被子不是疊成方塊狀,而是鋪展開來,覆蓋在他身上。
冷夢靜靜地看著自己躺著的情景,看著那似乎有些腫脹的手背,然後慢慢順著管道向上看去。冷夢再次看見了那一截粗粗的管道,管道中正滴著鮮血色的血。油油的血滴均勻地滴著,悄無聲息。
冷夢這才感覺到自己其實全身都有些發熱,唯獨這有紅色管道進入的手背涼爽無比,他覺得這似乎很有意思。
紅色的瓶,紅色的管子,還有那正緩緩滴落的紅色的血,在冷夢的視線里都漸漸模糊,冷夢緩緩地閉上了眼楮。冷夢似乎又看見了那紅色的金魚,還有套在手腕上的紅色光影……
冷夢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便首先將視線移向右手,左手被隱藏地被子里了。冷夢將左手手腕伸出,然而讓他失望的是,他沒有看見那紅色的針紅色的管道。他看見的,是手腕上纏繞著的白色的布條。冷夢于是將視線移向左手,左手上卻插著一根針了。針上仍然餃接著細管,但細管現在已變成一種明亮的白色。冷夢順著細管往上,仍然看見了那懸在半空中的瓶子,瓶子也變成了一種明亮的顏色。
看著那水滴滴落的樣子,冷夢再次想到了夢中的情景,夢中那山顛的晨霧,那條河水,還有河里金色的魚。想著金魚的時候,冷夢便笑了出來,因為他突然發現他現在所在的這個空間,與剛才所在的空間完全不同。冷夢覺得這太奇妙了︰「我怎麼突然在這里了呢?」
趙冬山與謝丹出去之後,翠花便一直注意著冷夢的一舉一動。冷夢的眼楮里,仍然與以前一樣的純淨,現在甚至連曾經的那一絲焦慮都沒有了。根據入院之後醫生的判斷,翠花當然知道,這會意味著什麼。
翠花靜靜地看著冷夢,冷夢靜靜地看著輸液管中滴落的水滴。
冷夢恍過眼神,便看見了翠花,翠花正靜靜地看著他。一顆晶瑩的水滴穿過她左邊閃爍的睫毛,突然便向下滴落了。冷夢再向她右邊看去,她右邊的睫毛仍然閃爍著,眼眶似乎也很潮濕,也充滿了水份,但那水珠並沒有沒落下來。
翠花說︰你真的不記得我了?你真的連我也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