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如笈公主、董銳雋將軍覲見!」
董銳雋回過頭來,看向妹妹。小妹的臉色依然是淡然的,一如剛剛坐著馬車,走過商賈雲集,熱鬧非凡的街道、巍峨的宮城、壯觀的殿宇之時的樣子。
御街之上,大哥還曾經奉旨將她接下馬車,並且沒有為她帶上任何束縛面容的東西,讓御街上每個衙門前依舊等待召見的一批批的官員們,得以頂禮膜拜這位傳說中的名副其實的公主。恩慧看到他們羨慕得仿佛她高不可攀的目光,心里很想告訴他們,不需要好奇,更用不著羨慕,從現在到未來,她根本就只是個傳說。一個永遠成為不了現實的傳說。
哥執起她的手,溫暖的氣流緩緩地向她傳遞,執意暖熱她冰冷的手,還有那同等溫度的心。恩慧的臉上掛上了淡淡的笑容,將那些來自于素昧平生卻挑剔陰險的文武百官們的壓力、她那個十八年沒見過面、見了面動輒就下令處死她的父親的壓力、別後重逢卻深知是禍絕不是福的本性屬于惡魔的遼國男人的壓力,統統用她的笑容拒之于心門之外。
寬敞明亮的大殿內,依然是紫袍紅袍雲集。曾經,大宋的勛貴們,望向那個被扣上了莫須有罪名的黑紗女子,嘴角輕揚成蔑視的弧度,目光不屑得比寒潭還要冷上幾分。
如今,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笑容滿面、喜氣洋洋,親切得就像他們和她,才是親人相聚、久別重逢。
這一切,都因為,她已經是「如笈公主」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滿朝文武中,有人知情,有人會意,她相信大多數人,已經知曉了她的真實身份。
化身為如笈公主的她,來之前被宮里派去的人們精心修飾了一番,華麗的桃紅小襖、貂絨瓖邊的曳地長裙,精工雕琢後的粉臉雪白晶瑩,亦是吹彈可破。當年的小家碧玉,儼然已月兌胎換骨,成為了傲視雲端、眾星捧月,驕傲到骨子里的金枝玉葉;不再是唯唯諾諾、事事均要看人臉色的弱女子;更千差萬別于當初那個臉罩黑紗、頂著渾身的晦氣、連面孔都難以分辨的罪女。
看看眼前的這些大臣官員們,他們表面上笑容可掬,仿佛恨不能一股腦地送上春風般的溫暖,心底轉的念頭又是怎麼樣的呢?***果的貪婪、充斥著對權力和金錢的饑渴,狼子野心甚于餓鬼。
她沒有逃避任何人的目光,而是執著的用冷靜到冷情的目光與他們相對。她知道,她和他們是不同的,永不相同。
這就是她的女兒。
高居于寶座之上,皇帝的神情中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苦澀。
他不明白她的性情、不曾參與她的成長,更來不及憐惜她孤單落寞的童年。
這些都算不得遺憾。生在帝王家,這也是她的命。即便是自小生長在後宮里的女兒們,他也沒有心思和精力去一一見證她們的成長。
不過,這女孩兒的長相,還真是半分不見她母親的遺傳,也看不出與自己有什麼相像之處。這讓他忍不住苦笑。虞笈,你怎麼會生出一個相貌如此平庸普通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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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注視著高高在上的皇帝,不曾逃避他的目光。趙禎再笑,說起來她與她的母親總算還有一處相像,眼神都是清冷淡然、無懼無畏的。可是這樣的目光,如果流露在一位絕色美女的臉上,那就意味著獨特得令男人傾倒的個性;而顯現在一個相貌平平的姑娘的面容上,那就只是進一步強調了她的單調乏味、平淡無奇。
目光轉向一旁,他的臉上再一次揚起興味的神情。看來,他的女兒,究竟美與不美,可愛與不可愛,亦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
他閱人無數,一眼便看得出來,金殿之上的兩個堪稱出類拔萃的男人之間,暗潮洶涌。
縱使傳聞離譜,但是這位遼國的二王,對他這個女兒的興趣,盡在不言中。
他站得很近,就在朝堂上的台階旁,她一直走一直走,微揚著螓首,腳步輕輕,穿過滿朝文武,一直走到了他的身邊。長發曳地,秀眉如黛,翦水雙眸中波光流轉,依然如寒月般澄澈,若秋潭般清靈。
熾烈的眸光忘情地鎖住她被細致刻畫過的臉龐,水似眼波橫,山若眉峰聚,靜謐的容顏上只張揚著那份唯她獨有的女兒風情。雖然好久不見,雖然濃妝淡抹,她依然清麗月兌俗,依舊可以輕易牽動他心底那份連自己也讀不懂的柔情。
理不清自己的心意,他至今尚未明了,心中對于她一直不滅的興味到底是因了什麼。他究竟是想追求一份得不到的補償,還是想尋求一生長久的那種廝守。他不太相信是後者,他懷疑這個世上是否有這樣一個女人,值得他產生後面的那個想法。
要知道自己真正認定的是什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帶她回去,把她捆綁在自己的身邊。也許一月二月,也許一年半載,他相信只要再過些時日,他就能理清所有的不明的情緒。
不愧已經貴為公主,她被裝扮得分外美麗動人,以她的個性,如此被無數的胭脂俗粉和華麗衣衫掩蓋著,大概會覺得別扭吧?
視線旁移,在看到一大一小的一雙緊緊交握在一起的手之後,笑容隱去,黑眸陡然一眯,剛剛還穩如泰山的情緒,頓時產生了波動,眼中再現魔性的光芒。
一雙幽暗的黑眸,正以最冰冷的眼光,瞪著這個肆無忌憚地注視著小妹的男人,董銳雋眼里的寒意異乎尋常。
他不由分說將小妹拽至一旁,進一步欺身上前,高大的身軀聳立如山,將她與這邪惡的男人牢牢隔開。下頦的線條繃得死緊,眼神中不帶威脅,卻又充滿震懾人心的力量。
兩個同樣高大的男人面對面地站立,空氣冷凝,天地間,仿佛只剩下深幽的黑眸與凌厲的目光,靜默地相對,銳利的目光交錯著廝殺著,兩人之間同樣冷酷的氣勢,化為洶涌的暗流,在金鑾殿內無聲地流動。
他與他之間,有國仇,有家恨,于公于私,都是水火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