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慧沉靜地望著她,澄澈的眼眸里沒有任何的怨懟,也沒有痛苦。
「我沒有這樣的指望。我只是想告訴您,無論何時何地,我就只是我。我從來沒有企圖迷惑您的任何一個兒子,我也不想當什麼如笈公主。如果不是你們的入侵,你們佔有一切的***,我還在董家堡里面,過著屬于我的平靜日子。如果可能,我最珍惜那樣的生活。
至于您的三個兒子,我承認他們都很優秀。但是我是大宋的漢人,你們是大遼的契丹人,我們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我甚至曾經听不懂一句契丹語言。我深深懂得,我的人生中,結識了他們並不是我的幸事。我又從不貪心榮華富貴,為什麼我要去迷惑他們?我能夠得到什麼?
卑微的時候,我從未想要攀附高貴;高貴突然降臨之後,我也從未因此輕賤過任何卑微。我只想活我自己,不被任何人改變。我有什麼錯?」
她淡淡地說著,語氣平靜,沒有激動。終于不用再去習慣別人眼中那冰冷的諷刺;終于不用再去脆弱地保護自己那原本已脆弱不堪的心;終于不用再將受傷的靈魂縮在一個無人知道的角落;終于不用再強迫自己以歡顏面對人生;終于,這一切就要結束。
「說了這麼多,並不是想要改變什麼,既然我要死了,總要將我真正的心思一吐為快才對。」
她的話,讓蕭耨斤听得一陣陣冷笑,笑聲中帶著一絲絲的好奇︰「你真的對我三個兒子都不曾動心?」
她的問題讓恩慧陷入思索。真的不曾動心嗎?縱然結識他們不是幸事,她的生命中也曾因為有了他們的參與,而變得豐富。雖然曾經受傷、曾經心痛、曾經不可名狀的糾結;畢竟還有淡淡的深刻,佔據著她胸腔的柔軟;畢竟還有柔柔的痛,纏纏繞繞地刻在她的心上。
但既然,天空已經暗淡,過程已經結束,眼淚已經疲憊;那麼,何必再提起?不如,就讓一切都成為過去;不如,善待離開的自己。
清澄的雙眼里一片沉寂,沒有任何的波動,也沒有哀傷。「我們之間,無所謂過去現在,即使我依舊活著,也不會有未來。」
蕭耨斤眯起眼,冷著臉思索。這年紀不大的女孩子,平庸的臉龐上卻帶著那一份獨特的超然,看起來還真像那麼一回事似的。不得不說,如果不是她太純,那就是她太假。說到底,她就是夠愚蠢,蠢到不懂得利用那些男人對她的心和情來保護她自己。
「傳管事太監進來!」
揮了揮手,蕭耨斤厭煩地閉上眼楮,大發慈悲︰「把她帶出去,吩咐侍衛,拉到月華宮西廂房里勒死,賜她一個全尸吧!」
痛到了極點的時候,反而會迎來心靈真正的平靜。恩慧轉身,慢慢地走出去。縴瘦的身影,一步一步地消失在華美宮廷的盡頭。
她沒有想過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是在這一刻,恩慧的心中,沒有所謂的痛,也沒有悲憫和感嘆。但凡熱情、真摯、真性情的人,在這個殘酷的人世間,必然受到傷害。也許這一天,早在董家堡陷落的那一刻,就應該到來。她已經多了這以後的許多個
日子,多結識了這以後的許多人。然而終究,緣分到了盡頭,聚後是散。
還有變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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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太監剛剛出去,又很快回來︰「啟稟太後,已經找到您要找的那個女人了。」
臉色愀然大變,蕭耨斤危險地眯起眼楮︰「她現在何處?」
「就在宮外候著呢!」
蕭耨斤的臉上難掩得意,聲音中帶著難以克制的興奮︰「帶進來!」
很快的,一位眉目如畫、宛若仙子的女子娉婷而入。原本柔和皎潔如月光的純淨臉龐,正在因為剛剛的錯身而過而變得霎時慘白,腳下踉蹌著,幾乎已經迫不及待地進來面對這個恨了她十八年的女人。
高高在上的蕭耨斤,靜默地看著她,雙手緊緊握成拳頭︰「難得啊,天下第一美人,虞笈,十八年了,我們竟然又見面了。」
她說了什麼,虞笈全都沒有听到。方才那個消瘦的背影,已經令她徹底的心慌意亂。只感覺到,現在的全身都在發疼,那種疼痛源自于內心的最深處。雖然沒有看清楚,更加沒有時間呼喚她,但是腦海中閃過的不祥的預感,幾乎快要將她逼瘋。
撇撇唇,深吸一口氣,虞笈的眼里有著燃燒的憤怒︰「蕭耨斤,廢話少說,快告訴我,你剛剛讓衛兵帶出去的那個女孩子,是不是——恩慧?」
「哎喲,還真是母女連心啊!虞笈,這一回,還真就讓你說對了。」
蕭耨斤緩慢地告訴她想要的答案,得意地緊盯著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麗容上難掩的蒼白,得意地不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痛苦表情。在看見虞笈的身體,因為她的話而無助地輕晃時,她幾乎想要放聲大笑。想不到吧,這個該死的女人,竟然也有栽在她手里的這一天!
雙手覆蓋在胸口上,虞笈痛苦地搖頭,每一個動作仿佛都會震動她心中那處鮮血淋灕的傷口,只覺得一顆心在劇烈疼痛,情緒難以控制的激動︰「你要把她怎麼樣?」
倉皇地望著不慌不忙的蕭耨斤,她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絕望地尖叫出聲︰「你快說啊!」
她的聲音淒厲,心痛又憤怒。「我告訴你,如果你是要殺她,那麼,馬上收回你的命令。否則,你會後悔。你一定會後悔!」
蕭耨斤猛地站起身來,凶惡地走近她數步。「我為什麼後悔?我就算殺了她,不過就是除掉一個大宋的偽公主而已,我看誰還敢吃了我不成?」
雙眼已經彌漫出淚水,蒼白的臉龐上梨花帶雨,虞笈淚流滿面地喊著︰「如果你殺了她,你自己會吃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