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冉站在那里,想要喊住芊絡,可是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劉星偉過來拍拍銘冉的肩膀,說︰「走吧,要下雨了。」
看著芊絡孤獨的身影慢慢走出醫院的大門,轉過一個彎,不見了。銘冉忽然也有些難過。這個桀驁的芊絡,為什麼要這麼固執的抗拒喧囂紛蕪的世俗,有多少東西,是她根本抗拒不了的,就算傷痕累累,又能如何——
風把銘冉的頭發也吹起來了,像一團金黃的草,飄來飄去,耳邊的雷聲更響了,象是貼著地面一般,大地在隆隆抖動。
天更黑了——
豆大的雨點驟然而落。
下雨了,幾顆碩大的雨點一下砸在芊絡身上,一個寒戰,一陣冰冷滲入骨髓。芊絡抬起頭看看天空,可是除了灰蒙蒙的天,什麼也看不到,只感覺雨滴重重地敲在自己臉上,眼中。
看看前邊,只有地上騰起的一片水霧,行人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剛才還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街道,轉瞬間只剩了芊絡自己。都跑到哪里去了?避雨嗎?芊絡茫然地望著四周,哪里沒有在下雨呢?能躲得過去嗎?
芊絡不想躲了,因為她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自己必須承受這場暴風雨的洗禮了。雨水淋濕了長發,黑黑的頭發緊緊地貼在臉上,雨水順著蒼白的面孔往下流,風冷颼颼地,穿透了身體。腳下已經積聚了一汪又一汪的雨水,被風攜來的葉子在渾濁的水面上打著旋,被忽然而落的雨滴澆到水底,又翻轉上來,芊絡已經不在意了,一步一步地邁下去。
天地間,只是水茫茫一片。
漫天雨霧中,芊絡慢慢地向前移動。思維是僵硬靜止的,耳邊只有嘩嘩的雨聲——
不知過了多久,芊絡木然地回到住處,打開房門,像冰冷的尸體一樣,把濕漉漉的自己摔在床上。
閉著眼楮,似乎還在風雨中。
房頂和四周的牆壁重重地向身上擠壓過來,床鋪也在向上懸浮,似乎躺在一片洶涌的海中,時而被高高地拋到峰頂,驟然又沉向莫測的谷底,肢體的每一部分都已經分散,虛空,融入空氣當中,一切都是潮濕冰冷的,只有呼吸是燥熱的,似乎是陰暗的山谷中時緩時急飄忽躁動的風,眼前的黑暗中,一團一團的白霧飄來蕩去,越來越濃,稠密的把芊絡緊緊地裹在水汽里,越縮越近,越來越壓抑,窒息——
靈魂慢慢地飄起來,慢慢地游離——
「我是不是要死了?」一個細若蚊蚋的聲音在心底悄悄問自己。
死就死吧,死了,一切都結束了。不用再悲傷,不用再痛苦,不用再忙亂,不用再奔波,不用再猶豫,不用再遲疑,不用愛,不用恨——就這樣慢慢地死去吧——
黑色的旋渦飛快地靠近,芊絡在漂浮中走向漩渦,渴望漩渦把自己吸進去,絞碎,徹底地在無邊的黑暗中毀滅。
毀滅吧,這個世界太復雜!不適合我!我迷路了,走錯了,闖進了這個本來不屬于我的世界,面對喧囂,面對罪惡,面對骯髒,我別無選擇……
媽媽,我累了,媽媽,我累了——
兩行清冷的淚劃過面龐,媽媽——媽媽——
芊絡慢慢地掙扎起來,此時的媽媽還躺在病床上,葉芊絡,你不能懈怠,你不能倒下,媽媽在等你,弟弟在等你,你不能放棄!
坐起來,慢慢換下濕衣服,芊絡擦干了頭發,坐在鏡前,仔細端詳著和自己面對面的那個女孩,蒼白消瘦的面龐,大大的眼楮像茫然的枯井,嘴唇沒有任何血色,所有的神采都被吸走了,似乎只是一具透明的軀殼。
選擇死亡並不困難,可是死亡並不能解決問題。媽媽的病要治好,弟弟的學要上,陳陽和銘冉的錢要還,芊絡沒有權利去死,如果那樣,自己解月兌了,可是卻會把媽媽和弟弟置于絕望的谷底。
最艱難的抉擇,不是去死,而是在困苦中生存下去。芊絡狠命地咬住嘴唇,直到感覺火辣辣的開始疼痛,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芊絡告訴自己︰「無論是什麼,自己都必須去面對。」
扶住桌子慢慢起身,芊絡先為自己煮了一碗掛面,慢慢地逼自己吃下去。然後找到以前買的那些報紙,芊絡記得上邊有一些關于小醫院做人工流產的廣告。
坐在椅子上,看著那些繽紛的廣告,芊絡不由自主模了一下自己的小月復。竟然會有一個小生命正在那里孕育,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殘忍,竟然要扼殺這樣一個無辜的小生命。
不殘忍,又能如何呢?
銘冉幸福的笑臉又在眼前閃現,銘冉把它作為工具,芊絡呢?芊絡不願意那樣做,江傲言,你如果知道了現在的芊絡懷了你的孩子,你會怎麼辦?你或許也會因此而收容了芊絡,像無數的情人那樣,芊絡或許也可以被關到金絲籠里豢養起來,然後在你偶爾施舍的千分之一萬分之一感情里生息。孩子,也就成了芊絡的工具。
江傲言,你何以這樣的殘忍!
葉芊絡,你又何
以這樣的愚笨!
一切都是一出鬧劇,我只不過是一個無意中闖入的過客,孩子,你本來是個神聖的生命,可惜你只不過是一個錯誤的結果,你本不該來的,我也沒有任何能力,讓你不受骯髒世俗的侵襲,那就在你還不知道痛苦的時候,干干淨淨的離開吧,隨著你的離開,我靈魂也會和世界徹底決裂。以後在生活著的,只不過是芊絡為了生活而不得不存在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