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內景,悅樂先生家中,雪夜。
燈光如豆,李復古侃侃而言︰「悅樂兄,飛雪連天的長夜,對于長途跋涉尋覓十幾年的文友來講,還有什麼比圍著暖爐,喝著熱酒,吃著烤乳豬,談著聖人的名篇更快活的呢?」
悅樂先生笑了笑,舉起了酒杯︰「來,喝酒!酒逢知己千杯少,咱們今天來個一醉方休!」
「悅樂兄,喝酒先不要急,你先回答我這麼一個問題。我們到鎮上時觀看了您撰寫的碑文,說此鎮名出自聖人之口,此話當真,又從何說起?」
「賢弟豈不聞‘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易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安樂古鎮的淵源便在于此!」悅樂先生笑著說。
「伯父,《論語》的首章晚輩認為雖言簡意賅,卻是其意深遠!不知您是如何認為的呢?」李灝涵小心翼翼地問道。對于面前的這位師父多次提及的隱身于鄉間的大儒,他謙虛加謹慎還帶著幾分疑惑。
「作為《論語》的首章,此言並不具有深意。但由于首章突出的‘悅’、‘樂’二字,似可借此看出以儒學為骨干的華夏民族文化的精神是‘樂感文化’。‘樂感文化’的關鍵在于它的‘一個世界’的設定,即不談論、不構想超越此時間的行上世界或天堂地獄。它具體呈現為‘實用理性’和‘情感本體’,以此為生活真諦或人生歸宿,乃華夏傳統的精神核心。我已老朽,對聖人的這些論語我只是粗懂皮毛,還望海涵!」悅樂先生似乎看穿了李灝涵的用意,但還是不厭其煩地娓娓道來。
「一番高見,果然是不同凡響!」李復古在一旁頻頻點頭道。
李灝涵看了看一身粗布皂衣的悅樂先生,(畫外音)︰這個鄉巴佬,和我們賣關子,看我難為難為你!
李灝涵帶著刁難地表情追問道︰「伯父過謙,家師多次提及過您的才華之高,實乃武城當之為愧的第一大儒。您對《論語》首章的見解更是深入儒家學說的精髓。我只知您的學號出自《論語》的首章,但這與安樂古鎮的名字又有何關聯?」
悅樂先生好像看穿了對方的用心,不慌不忙地扶須而談︰「論語之中提及過兩個縣名,其一便是武城。而且聖人還多次到過此地,他的高徒子游在此擔任縣丞多年,建立弦歌書院,極力推廣儒家學說,教化之地民風醇厚,四處可聞弦歌之聲,弦歌古郡來源于此。安樂古鎮是武城的轄區,聖人也多次在此傳教。所以,四鄰和睦,安家樂業受益與儒家精神的影響。安樂鎮無論是否聖人的命名,但其本意已是來自聖人的教化。你說這個出處用的有何不熨帖之處?」悅樂先生反問道。
面對對方的反問,李灝涵有些猝不及防,但作為一代名家之徒,自然有些過人之處,他馬上變被動為主動,繼續追問道︰「先生所言即是,但晚生還有些不明白,儒家學說的根本是什麼?」
見拋出去的石頭又扔了過來,悅樂先生微微一笑剛要發話,李復古在一旁說︰「灝涵,你怎麼這麼和你長輩說話?」
悅樂先生擺手制止說道︰「賢弟,如果都像你我當初你敬我讓那樣,儒家學說就無法發揚光大了。沒有爭論何來真理。作為儒學根本,首章揭示的‘悅、’‘樂’就是時間的快樂。它不離人世、不離感性而又超出它們。學習‘為人’以及知識技能而實踐之,當有益于人、于世、于己的一種有所收獲的成長快樂。就像我們這樣同門從遠方來相聚會,研討學問,切磋修養,你敬我讓,探討中都為對方留一份情面,自然就少了研究學問的必要。其實,何必拘泥于此?來相見面,來相飲酒,來相聊天,孰對孰錯,直言相告,坦誠相對,這不更好嗎?不也愉快?《論語》首章談到的‘樂’完全是世間性的,卻又是很精神性的,是‘我與你’的快樂,而且此‘樂’還在‘悅’之上。‘悅’僅關乎一己本人的實踐,‘樂’則是人世間也就是所謂‘主體間性」的關系情感。那是真正友誼情感的快樂。」
一番話說的李灝涵頻頻點頭,悅樂先生接著說︰「別的不講,單說人世間一個‘情’字,又分好些不同的層次。我個人粗淺的分出審美的悅耳悅目、悅心悅意、悅志悅神三層次。其中,‘悅神’的層次,就接近或進入某種宗教境界或宗教體驗。它以‘天人交會’、‘天人合一’為皈依或指歸。‘悅志’則充滿了悲劇精神,特別是因為無人格神的設定信仰,人必須在自己的旅途中去建立依歸、信仰,去設定‘天行健’,並總是‘知其不可而為之’,沒有任何外在的拯救、希翼和依托,以此其內心之悲苦艱辛、經營慘淡、精神負擔便更沉重于具有人格神格局的文化。我們大漢朝實用理性之所以強調韌性精神、艱苦奮斗,其故在此。華夏民族樂感文化之所以不浮淺庸俗,其故也在此。其中許多這樣近乎常識,卻仍然深沉的道理,其故更在此。世俗中有高遠,平凡中見偉大,這就是以孔聖人為代表的華夏民族文化精神。這種文化精神以‘即世間又超世間’的情感為根源、為基礎、為實在、為‘本體’。因人的生存意義在此‘生’的世間關系中,此道德責任所在,亦人生歸依所在。儒學以此區別于其他宗教和哲學。」
屋外雪下得更大了,屋里更暖了,三人的話興更濃了。
悅樂先生深思道︰(畫外音)看來光憑自己宰掉家里唯一那只豬的盛情,是無法讓這個有幾分狂妄自大的年輕人心悅誠服的,只有靠自己多年來對儒家學說的精闢見解,才能引起對方的尊重。不過這位年輕人卻也有些月兌凡超俗,顯然李復古這幾年在他身上傾注了不少心血。儒家學說的翹楚這個稱號自然也不是浪得虛名。不知道在明天的文斗中,自己的徒弟傅天道是否是他的對手。
想著想著,悅樂先生有些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