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通鼓過後，大小三十多名將領魚貫而入，但見參將澹台有機坐在帳中沉著臉，大有血雨腥風呼之欲來之勢，便少了昔日的客套，按次林立兩側。
夏侯候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一邁進大帳，澹台有機便以雷霆之勢率先發難了。
「夏侯巡檢，你知罪嗎？」
「願聞其詳！」夏侯候也沒入列，雙手抱拳道。
「夏侯巡檢，你認為我懦弱無能，眼里沒有我這個參將，我不與你計較。但你擅自出擊後金人，挑起戰端，你說我還能再忍氣吞聲嗎？你知道不知道，殺掉十幾個清兵事小，毀了我們大明苦心經營幾十年北疆安定局面事大！這個責任豈是你我能擔的了的！我們朝廷的金科玉律還要不要？我們營中的軍法還要不要！來人，把他給我綁了，斬首示眾！」
一聲令下，兩名執刀，兩名執索的兵丁從隊列中走了出來。
夏侯候從容地迎了上去。
「違犯軍令，我夏侯候甘願受縛。但我不明白，我們保衛自己的家園不受侵犯，保護無辜的百姓不受傷害，又錯在哪里？做為一名食朝廷俸祿，擔負戎邊之責的將士，難道眼睜睜看著那些手無寸鐵的老人、婦女和孩子被後金韃子肆意燒殺、奸婬、擄掠，而無動于衷才算是忠君愛國的話，我夏侯候死不瞑目，大明千千萬萬將士更不甘心啊！我相信，任何一個有良心的大明子民，看到那血淋淋的殘忍一幕，都不會無動于衷的！」
夏侯候定了定話音，無限傷感地道︰「你們知道嗎？那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女子遭到了後金韃子們百般凌辱，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她的公爹和丈夫倒在血泊中，可憐的婆婆插進了一桿長槍，鮮血順著槍桿流個不停，尚在襁褓的孩子被摔死在一塊石頭上，腦漿四濺——」
這番話語，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扎得每一個人心頭滴血。
除去張重天等幾名澹台有機的心月復外，大帳內幾乎所有的將領都跪了下來。
「清人該殺，夏侯巡檢情有可原，望將軍三思而行！」
「望將軍三思而行！」——
听到眾將異口同聲的聲音，澹台有機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中。說句良心話，清人的驕橫跋扈，身為大明子民的他也一直懷恨在心，但因朝廷苟安的嚴律毫無商榷的余地，放過夏侯候就等于對他的行為是一種縱容和認可。那樣的話，自己擔負的干系則更大，兵馬指揮使吳三桂那一關肯定過不了。對夏侯候采取先斬後奏，就是他的密令。想不到遭到了大多數將領們的反對和不滿。如果自己不能夠快刀斬亂麻，妥善處置這件事，按與吳三桂籌劃的一步步走下去，那麼事態將進一步擴大，上面一旦追究下來，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這事誰也捂不住，畢竟是十八條人命啊！後金人一旦知曉，後果將不堪設想。
打心里講，對這位同鄉，澹台有機還是有些賞識的。他武功韜略無一不精，手中一桿大鐵槍，無人能擋，一連三年在十萬北路軍大校場上折桂，給他添光不少。但這次他捅下的漏子太大了，就是把他這個正三品的參將一並填上也堵不住啊！
堵不住不如不堵，同鄉也罷，賞識也罷，總不能為了一個夏侯候葬送自己的前程。
為一個女人爭風吃醋發生械斗，將為首的將領斬首示眾，其余十二人連同那名村婦一並交給後金人發落，加上豐厚的賠償，另外再給清國皇帝皇太極一些好處。將這場公然沖突大事化小，說成私下械斗，事態或許有緩和的余地。為一個女人爭風吃醋被殺不是一件什麼光彩的事，一向好勝的皇太極想也不會為此挑起戰端。這是澹台有機和吳三桂私下合計的策略。如果要保住自己的官職，免擔干系的話，這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殺一個夏侯候，平息後金人的怒火，避免兵戎相見。這對朝廷也是一個最好的交待。
想到這里，澹台有機面對跪著求免的那些將領，得沉下了臉，抽出兩支兵符仍在地上，提高了聲音喊道︰「執行官听令，速斬夏侯候，再有人求免，軍法從處！」
五花大綁的夏侯候一走出中軍大帳，便發現隨他巡哨的十二名弟兄和救下來的村婦，也都被綁了個結結實實，排成了一溜。兩側上百名校刀手橫戈以待，殺氣騰騰。他不由大吃一驚︰「這個澹台有機苟且偷安，竟要拿我們項上人頭，給那些清人當祭品！」
「報!」一名放哨的兵丁忙不失地闖了進來，打破了沉寂。
「什麼事，從實稟來！」澹台有機沉聲道。
「有上千名平民，聚集在營外，不顧將士們阻攔，硬要沖進來，為夏侯候請願！」
澹台有機揮了一下手，待那兵丁退下後方道。
「張巡檢！」
「末將在！」張重天站了出來，情急之下澹台有機只好用手上這張模底的牌。
「馬上糾集五百名弓箭手，那些逆民若再敢邁進大營半步，一律格殺勿論！」
「末將遵命！」
張重天接過兵符，還沒等轉身，便听到一個炸雷般的聲音。
「且慢！」
沉悶多時一言不發的王孫越，「呼」得站了起來。
「參將大人，恕屬下冒昧問一句，我們這些將士，是來干什麼的?」
這個愣張飛，這個時候當什麼出頭鳥。殺掉夏侯候不正好遂了你的心願嗎？澹台有機側身向他遞了一個眼色，方淡淡地道。
「王將軍，你賣什麼關子。明知故問，我們千里迢迢，四面八方不辭勞苦駐扎在此地，不就是為了保家衛國嗎?」
面對對方的示意，王孫越竟有些憤憤然了。暗道︰澹台有機啊澹台有機，你太小覷我王孫越了。夏侯候與我有過節不假，但我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我王孫越也是一條恩怨是非分得清辯的明的漢子，眼里揉不進半粒沙子。今天夏侯候的事，我管定了。就是擔上違令抗上的斬首罪名，也在所不惜。
「參將大人所言不差，我們遠離家鄉到這里是來保家衛國的。但用刀舉向自己兄弟的頭顱，用弓箭瞄向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這又算什麼保家衛國！」
聲色俱厲的言辭，激得澹台有機惱羞成怒。
「軍令如山！我是這里的參將、軍隊的最高指揮，不是你王孫越！」
「說得一點不假！軍令如山。但要看什麼令，如果是戰場上殺敵的令，弟兄們可以奮勇當先，浴血疆場，就是舍上身家性命，也沒人說一個‘不’字！但殺害自己的弟兄和無辜的百姓，不僅我不答應，就是哨營三萬名弟兄也不答應！沒有朝廷旨意就擅殺將領，不問青紅皂白；沒有朝廷旨意就號令三軍將弓箭指向那些無辜的村民，為所欲為。澹台有機，你是這里的參將不假，但你為了免擔干系，置眾將的請命而不顧，視民情民怨于糞土，為逃避干系，一手遮天，逆行天道，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一番刀子般的話，說得澹台有機啞口無言，他望著一雙雙眼楮里射出憤恚的目光，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心里帶著幾分驚慌幾分失措幾分頹喪幾分不甘心。停頓了半刻，他嘆道︰
「王將軍，我這個參將是個銀桿蠟槍頭，不僅無用而且還無奈啊！指揮使處處掣肘，我也是一言難盡。山海關五萬後金鐵騎橫戈以待，如果他們以此為借口趁機發難，我們這所哨營片刻將踏為平地！殺夏侯候，不過是一個緩兵之計，如果不給皇太極一個交代，我們大明很可能就被拖入戰爭的深淵，到那時，我一個小小參將就是舍上身家性命，也是無法擔待的了！」
「有我，和這里所有的弟兄們，還有我們哨營三萬將士一起承擔！既然後金人早晚要來，我們應該一起商榷對策，而不是陣前誅殺大將，長後金韃子的志氣，滅自家的威風！一而再，再而三的軟弱，只能讓他們更加猖獗，受害的只會是無辜的村民！」
王孫越一矢中的，激起了大多數將領的共鳴。
「王將軍說的對，兵來將擋，水來土囤，我們怕清人個鳥！」
「一味的退讓，只能是自取滅亡！」
「就按王將軍說的辦，天大的事大家一起承擔！」
「對！大家一起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