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雨停了,天空還是陰沉沉的。無名先生踏著雨後的泥濘,漫無目的地走著。
四女寺鎮處處潛伏著危險,而自己已經在這里呆不下去了。他不由為秦琴韻的處境擔憂起來。
快兩年了,自己應該面對他,把憋在心里的話吐出來。自己等得不正是這一天嗎?
無名先生望著鱗次櫛比的房屋,陷入了長長地回憶中——
四年前那場雪,說來就來了,還在深秋里打算著怎樣過冬的人們,猝不及防地體味了過早的寒冷。震驚朝野的考場舞弊案,就在那場早雪里被一個女子揭露。這個女子就是崇禎的女兒九公主。秘查這件案子的直接參與者無名先生和他的師兄,還沒等到朝廷處理的結果,就先等來一把劍,一把殺他們滅口的劍。
這是一把不同尋常的劍,劍名相思。隋末鑄劍大師不戒偶得一塊千年玄鐵,在臥牛山上潛心鑄劍,不覺已近十年。神器鑄成之際,不戒喜極而泣,眼里滴出了幾滴血淚,落于刃上留下七點血色淚痕,相思劍由此而名。
這把劍一出爐,便預示著無邊無際的災難降臨。十年沒見家人的不戒大師,回家路上遇一蒙面人發難,小試神器,蒙面人便身首異處,萬萬沒想到,殺掉之人竟是自己的兒子。
不戒大師悲痛之下,拋劍于深谷,從此神志不清。
名將李元霸緣得此劍,如魚得水,神器大展其威,無數名揚天下的俠客都成了劍下之鬼。飲血無數的相思劍,一天不殺人,便黯然無光,李元霸最後竟用這把劍殺了自己。
然而,相思劍的災難還在延續著。幾經波折,神器落于李世民之手,玄武門兵變,其胞兄胞弟李建成、李元吉也成了祭劍之人。
唐太宗李世民預覺此器的凶兆,但它隨同主人立下赫赫戰功,毀它不忍,便修一廟堂,每天一柱香,用來祭劍。
安史之亂,此劍又流于民間。「求敗一劍」齊七,便是這相思劍十八代傳人。
「祭劍堂,一柱香;齊七笑,人斷腸」。
齊七並非排行第七,而是行事有七約︰一生求敗從未敗過,一招殺人從未失手,每天必殺一人,殺人時必有一笑,日出東方上香一柱祭劍,日落西山必找一女人交歡後用精血養劍,殺人後必有一笑。
就在那個漫天飛雪的黃昏,師兄趙玉亭的頭顱飛上半空,染紅了積雪。而他則被一劍穿心。
齊七也有失手的時候。他沒想到無名先生的心髒長在右胸。
似泉水叮咚,似乳燕呢喃,又似母親在忘川之上的呼喚,這是什麼聲音?
昏迷三天醒來的無名,看到床榻不遠處,一個二八芳華的女子,縴縴素手輕輕撫弄著一把古琴。
琴音錚錚緩起,又不似琴音,好像是大江東去的水聲。由緩至疾,由遠至近,一個浪頭撲過來,乍裂漸緩的水音剛出,第二個浪頭又迎上。崆峒之聲震人心肺,那水勢退得急了些,第三浪,第四浪在追濤,如萬花飛泄卷雪千堆。
無名听得痴了。
不知過了有多久,那少女抬起頭來,但見品貌秀艷,姿容絕代,風雅宜人。她見無名醒來,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你醒了!」
這就是秦琴韻,帶著她那優美的琴音,走進無名心里。其實,早在秦桓家里的時候,他們便熟稔了。只是經過這一次,他們重逢後感情才升華了。
多少年來,無名腦海中一遍遍重復著當時的情景,度過了一個個刻骨銘心的日子——
一陣陣揪心的痛楚,讓他從回憶中清醒。
異香陣陣,秦琴韻竟出現在面前,滿臉含怨地望著他。
無名先生有些痴了,疑在夢里,用力揉了揉眼楮,二年沒見,秦琴韻顯得有些憔悴,但更有一種令人怦然心動的美。
「這個地方,你不該來。我己經是一個妻子了,而且很快就會成為一個母親!」秦琴韻滿臉幸福地說。
這些話,就像一把刀子,扎得無名的心在流血。
「兩年了,這是你對我說得第一句話。秦桓是你的父親,但也是我的恩人。我到這里來並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一種情,一股義,還有一個人的良心。這些是不容踐踏的。」
秦琴韻哭了,淒慘的哭聲讓無名對剛才的失言而追悔莫及。
「你錯了,我也錯了。你錯在對我太不了解,我錯在看錯了你。」
秦琴韻哽咽著離去。
看著她那沉重的腳步,無名先生的心碎了。
他知道,剛才那番話兩人就像在唱戲。
如果說,這些話說的過分,就是他們彼此太了解對方。他們相互傷害對方的原因,就是希望對方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