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澹台有機沒有想到,自己能夠登上這個發揮文韜武略的舞台,全靠一個女人。十八歲就棄筆從戎的他,等待這個機會等了十年。十年里,他親眼目睹了那些平庸之輩一個個平步青雲;十年來,他受盡了那些驕橫跋扈,頤指氣使。可自己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溜須拍馬的伎倆,真才實學排不上半點用場。像柴玉郎這種無能鼠輩,大字識不了一籮筐,卻靠家里的銀子,幾年來猴子般地順桿爬,爬開到都統制的位子上。幾年來,自己在衙府上名義上是校衛,實則還擔當著捉刀的角色。都帥府的大、小一干文書。大都是自己暗下里替寫的。想不到這個角色,讓他等來了這個機會。
那個趙婉娘,簡直是個天生尤物,她的到來,給北方這座小城添增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她撿那片落葉時的淒美,訇然撞開了澹台有機的心扉,讓他夢繞魂牽。
戰爭是殘酷的,殘酷的戰爭可以讓富庶變為貧窮,使美麗變為丑陋,把善良變為邪惡。
箭矢如雨,馬蹄飛疾,喊殺聲震天動地。驍勇善戰的滿清人,利用奔馬的速度,精準的射術,將城牆上的士兵射殺在箭垛口,幸存的爬在避箭處,不敢抬頭。
頃刻間,他們便越過了護城河,放下了吊橋,一隊身強力壯的士兵,抬著一段滾木,沖向城門。千鈞一發之際,但見趙婉娘領著一批平民百姓沖了上來,他們搬著石頭,冒著箭雨,沖刺箭垛口,將仇恨的石頭奮力砸了下去。
鬼哭狼嚎聲中,城門下的那些滿清士兵,被砸成了肉醬。趙婉娘嬌美的身姿在人群中輕盈地穿梭著,一批百姓退下了。一批又上來了……
將士不滿一千的廣寧城,用石頭締造了明、清戰史上的奇跡。被譽為「不敗戰神」的努爾哈赤,第一次受挫于這彈丸之地。
強攻不下,軍師龔正陸再獻良策。圍而不攻,阻塞呂河,先斷廣寧城的水源。
澹台有機又遇到一個更加強大的敵人——飲水。廣寧城又發起了一場水的戰爭。
廣寧城地下大都是石頭,水源全靠引入呂河之水。大都是隨用隨取,十分方便,故軍民沒存水的習慣。因此,短短十天時間,城里的飲用水便告磬。百姓大都已食用污水。
澹台有機端著一個瓷壺,苦思冥想著對策。
作為城里最高級的將領,能用的水就這些了,其他人可想而知。
大堂外好像發生了爭執。他覓聲望去,但見兩名士衛正在爭奪一只馬桶。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七百多名壯士,還有二百匹戰馬用以宰殺,然而其他百姓呢?雞、羊、牛、豬等一干物什,甚至連便池計算在內,再多再能堅持五天!
五天過後呢?
澹台有機沒有去想,也不敢去想。
他提著瓷壺,來到內室,站在門外輕咳了一聲。
幾天不見,趙婉娘憔悴了許多。她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澹台有機,盈然一笑。
這一笑,把澹台有機所有的愁緒和煩惱都拋之腦外。兩人一言不發,就這樣痴痴地對視著,不知過了多久,澹台有機才想到手中的瓷壺,便遞了過去。
「府中就剩下這些可飲用的淨水了,夫人請便!」
「不,我一介女子,煎熬幾天也算不得什麼,將軍身負全城軍民安危之責,這水還是你留用吧!」趙婉娘輕輕推了出去。
「莫要稱呼什麼將軍,我這出戲的路數,夫人一清二楚,豈不笑煞于我!」澹台有機自我解嘲道。「如果沒有夫人舍命保全,我澹台有機豈能坐上這帥椅!」
「不管什麼路數,只要一心為民,我婉娘就是真舍上這條命也心甘情願。」
言語中,瓷瓶推來推去,不經意間「啪」得一聲掉在地上,摔成碎片,水濺了他們一身。
「報!」傳令兵急急趕來,打破了兩人的尷尬。
「澹台將軍,城西發生了一場械斗!」
不講而明,械斗是因水而起。城西有一菜園,種園的平民為了用水方便,便挖了一口井,儲存了不少水。城里斷水後,這口井便炙手可熱了。一隊士兵以巡哨為由,鳩佔鵲巢,強行佔了水井。引起了四處居民的不滿,群起而圍之。
等澹台有機趕來時,菜園里已糾集了三、四百人,將十幾名士兵圍在當中。
大敵當前,不能失去民心。當斷不斷,自有後亂。
澹台有機高聲道︰「軍民一家,同仇敵愾,切不可自相殘殺。這事的來龍去脈,我已耳熟能詳。尋釁滋事者,我必嚴懲不怠!給大家一個交待!」
帶頭搶水的是一名副軍牌,人稱「索命手」張重陽,倒也有幾分武藝,守城也能盡力,與澹台有機有過幾面之交,他欲要辯解。
澹台有機一揮手,厲聲道︰「秋毫不犯,才為王者之師。每人重責二十軍棍,懲戒三軍!」
爭水事件,讓澹台有機贏得了不少民心。
五天很快過去了,城里除去人外所有的活物都被宰殺的一干二淨。
水源徹底斷絕了,死神的氣息蔓延全城。
澹台有機的嘴上急出了潦泡。看來,自己在廣寧城這塊舞台上只當了十五天的主角,這戲就要落幕了。他有些不甘心,但又無可奈何!
這時,城里又發生了一起事件,讓他陷入了絕望的深淵,不能自拔。
城東守城的一名都統領副使,拔刀自刎。緊隨他多年的士兵,竟爭相吞食了他的尸首……
看到那血淋淋的場面,澹台有機一言不發,失魂落魄地走了回來。
他一把推開內室的門,幾步闖了進去,用力抱起趙婉娘,幾近瘋狂地哭喊著︰「我已近而立之年,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我不能就這樣走了,好孬我也要做一次真正的男人。」
「哧」的一聲,他撕開了趙婉娘的前襟。**顫動,就像一對受驚的兔子。
趙婉娘歇斯底里地喊道︰「你這個衣冠禽獸,瞎了我的一雙眼,枉費了我一番心!」
一陣急促的擂鼓聲,讓澹台有機停了下來。他看著衣衫凌亂,滿臉珠淚的趙婉娘,用右掌狠狠地反拍著自己臉頰,恨恨地道︰「我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我禽獸不如!」
鮮血從他嘴角上流了出來。
趙婉娘用力拉住他的右手,哭喊著︰「你不要這樣折騰自己。要怪的話,就怪這場戰爭,就怪那些滿清人!」
這是滿清人一次試探性的進攻,人數雖然不多,但已無斗志的宋軍幾乎放棄了抵抗。
城東就這樣被打破了一個「缺口」,十幾架天梯上,攀援而入的滿清人不斷地潮水涌了上來。
澹台有機趕來時,宋軍將士正在紛紛往後撤著。
「將士們,後部的增援部隊快要到了,解廣寧城之圍指日可待。大家一心,奮勇殺敵,迎接增援部隊!」
他這一招果然奏效,軍民們又煥發了斗志,他們回過頭去,奮勇殺向敵軍。
「缺口」很快便補攏了。
城牆上留下三十多名滿清人的死尸。
澹台有機和二十多名傷兵,一起回到了帥府大堂。因為拆房用石拒敵,十幾天來,城里完整的房子已不多了。安頓傷兵,也只有這大堂了。
廝殺了大半夜,澹台有機早沒了當初易帥時的鋒芒,也沒了半點架子。他隨便一躺,便在那些傷兵堆里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匹馬兒,被一個人騎著,沖向遠方。
猛得醒來,只覺溫香滿懷,趙婉娘就像一只白蠶,上下蠕動著。
就這樣,澹台有機在昏昏沉睡的士兵堆里,在時起彼伏的鼾聲中,在那縴縴素手嫻熟地引導下,投入了又一場戰爭……
下雪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帶走了恐懼,帶來了希望,掩蓋了丑陋,堆砌了美麗。
那夜,趙婉娘讓澹台有機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那雪,讓廣寧城迎來了勝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