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思索間,忽然听見隨風傳來一陣輕微的說話聲,三人立時警覺,靜听人聲來處。風聲斷續,隨之而來的人聲更是不可琢磨。蕭雲凝神听得一陣,終于辨別出方向,對成、董二人悄聲道︰「說話聲來自東南方向,待我前去查探。」
成蘭陵點點頭,蕭雲迅即貓腰隱入黑暗,往東南方潛行。以他兩載從軍的經驗,判斷人聲來處當離自己所在兩、三里之遙,在這罕見生命的無人曠野中,一點輕微的聲響也能隨風傳出好遠。
這一片荒漠地勢平坦,少有藏身之處。天上星月如畫,照得四下霧蒙蒙的微亮。蕭雲遠遠望見前方有火光跳動,當下更是俯低了身子,慢慢靠攏過去,離那火光處相隔四、五丈遠找了一塊略微凸起的土丘藏身其後,偷眼觀望。只見前方一堆篝火將要燃盡,周圍人跡紛亂,散落著幾處光溜溜的馬糞,顯然剛才在此地之人離去未久。
火焰劈啪作響,先前听見的說話聲寂不可聞,顯得四周異樣安靜。他正覺奇怪,又听一個沙啞的男子聲音含糊吼道「我沒有啊——」,接著听見一陣急促的喘息聲傳來,卻是來自火堆背後。
蕭雲定楮觀望,這才看到火堆後有一處人為的低坑,自己這處幾與坑口高度持平,加之火光搖曳,若不細看倒是絕難發現。他心下一動,左右觀望一陣,確定四下再無他人,這才小心翼翼靠近過去,尋了處能看見坑內的地勢藏身觀望。只見當中躺有兩名腿腳僵硬的男子,其中身材魁梧的那名男子正奮力用手撐地向外爬行,另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緊跟其後,一手持著一把被漸熄火光映照得血紅的匕首,不斷想要刺向前面爬行的那名魁梧男子。不過二人似乎都已身受重傷,動作均顯緩慢,仿若小兒相戲一般。
手持匕首的瘦削男子拼力追了一陣,渾身再無一絲力氣,仰天躺倒不能再動,只管呼哧喘氣。前面爬行的那名魁梧男子轉頭看見,也翻身仰躺咳嗽喘息不止。二人只相隔幾尺來遠,不過以二人眼下那般緩慢的動作,須得費一番力氣才能靠近對方。
那魁梧男子咳嗽方止,忽然上氣不接下氣的狂笑起來,斷續道︰「你……你竟要……竟要殺我?哈……哈哈,她看上你了麼?……和你上床了?……哈哈……」,那名手持匕首的瘦削男子聞言大怒,翻身又想靠近那魁梧男子,無奈力氣不繼,只動得一動便又渾身軟綿綿的躺倒在地。
那魁梧男子有持無恐,譏笑道︰「抓我倆來的那人說了,此坑灑滿了毒粉,教你我不得亂動,否則便會成眼下這樣想死也沒有力氣的死肉一般,嘿嘿,你卻非要來和我鬧,如今也不知這藥力何時過去,只怕風沙一起,將你我活埋在此,還談什麼恩怨情仇?」他歇息一陣氣息順暢不少,說話已不再斷斷續續。
蕭雲卻听得一臉狐疑,只覺這名魁梧男子的說話聲極為耳熟,只是太過沙啞,一時分辨不出,待要仔細觀望,奈何火光已熄,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尋思︰「莫非這人是溫老哥麼?」心下忽喜忽憂,當下也不妄動,又听手持匕首那名瘦削男子怪聲叫道︰「如此很好啊,月娘正在前面等著哩,你在她跟前去分說吧!」
蕭雲心下一驚,坑中二人也都半晌無語,片刻後那魁梧男子嘆氣道︰「你將月娘葬在小林泉旁了麼?你知她生前最喜歡那里的風,說是甜的。」
蕭雲更是心驚,這小林泉是沙洲城外不遠一處大山腳下的埡口,當中有一眼泉水終年不絕,不過卻是人跡罕至之地。他自小長在沙洲城中,自然知道這處地方,又听二人說話不離「月娘」的名字,已能猜知那魁梧男子正是此來欲尋找的溫承。
那手持匕首的瘦削男子罵道︰「她死不瞑目……我怎能讓她死不瞑目?我帶著她來找你,就是要她親眼看著你死在她的面前,她一定是想我替她報仇啊——!」
蕭雲判斷出其中一人是溫承,再來听那瘦削男子說話,頓時便回想起王五郎的聲音來,不覺心頭更感奇怪,不過當中二人雖然行動困難,說話卻都中氣充盈,不似身重劇毒的模樣。當下按奈住見到溫承無恙的激動,靜听二人說話。
溫承怪叫道︰「你胡說什麼?瘋了不成?她死不瞑目關我啥事?哼,倒是你,趁我不在,與她私通了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初你偷了月娘的抹胸藏在枕頭下,定是想極了她的身子吧?」
王五郎聞言再次大怒,鬼哭狼嚎般的叫道︰「我要殺了你呀——!」說話間又想奮力靠近溫承,不過只翻身爬了半尺來遠,便已無法再進一步。
溫承嘿嘿冷笑道︰「我又不怪你,你這般羞愧做甚?月娘離了男人怎麼過得了日子?我離開這般久了,便宜旁人不如將好處給了自家兄弟。哼,那日楊勇使鞭子抽她也能教她心里發癢,遇上我這見了她就會臉紅的五郎兄弟,還不將你當做寶麼?哼,哈啊……哈哈哈……哈哈……」!說到最後言辭帶出一股咬牙切齒的怨恨,拼命一陣大笑,在這曠野暗夜之中傳出老遠。
王五郎氣急攻心,「嘔」的一聲竟然仰天噴出一蓬血雨。如此一來郁結卻忽然減輕,不僅胸中一陣舒暢,就連手腳也能輕微活動。他心下大喜,哈哈大笑著往不能動彈的溫承緩緩爬近,口中恨聲說道︰「你說得對,我是與月娘有過一次。不過卻不是在你走後,而是在你正和她好的時候。」
溫承聞言怪叫道︰「怎麼……可能?你見到她連話都說不清楚,怎麼……怎麼……,而且她從未顯出異樣……啊呀,賤貨,賤貨,狗男女,狗男女……!」
王五郎笑得更是大聲,嘶聲長嚎一陣,將發狂咒罵的溫承聲音蓋了下去,這才說道︰「你可以罵我,卻不能罵月娘。你說得沒錯,我是想極了她的身子。我長這麼大,從未見過哪個女人像她對我說話那麼溫柔,將我當做親弟弟一般。她剛嫁給武承襲的時候,我年齡還小,有一次和人打架,被打得渾身是傷,躺在巷子里不敢回去見爹娘,幸得月娘看我可憐,把我帶回去替我洗淨傷口。當天正當隆冬大雪啊,我至今也能感到她當時撫模我額頭時手掌的溫暖。」
他一番話講述往事,竟忘記了繼續爬向溫承,只顧訴說不止。回想了片刻,又接著道︰「後來我常常借故去找她,慢慢的知道了武承襲常常鞭打她的怪癖,本想提刀去殺了武承襲,卻實在沒有勇氣。後來年紀漸長,出入月娘家里已有不便,與她的來往也就少了。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救她月兌離苦海,于是報名參加了沙洲城的衛隊,本想磨練自己的膽量,卻哪知竟然分在了你的手下。」
說到此處氣力稍弱,吸了口長氣才又繼續,道︰「你可知道?我從頭一眼見到你,便誠心將你視為了大哥。你的勇武,你的膽量,你的豪氣,都是我五郎這一輩子也難以擁有的。我將你當做了親大哥啊,溫承?因此我才故意讓你見到月娘,故意給你們制造機會,原是覺得月娘這樣的好女人,也只有你這樣的大丈夫才配得上她,更才會傻到想要憑借你來救她月兌離苦海,誰知……誰知我竟害死了她,嗚嗚……!」
他的哭泣聲嗚咽淒厲,听來教人甚感難受。溫承卻不為所動,憤聲罵道︰「說的比唱的還好听,若你將我視同親大哥,對月娘感恩戴德,又怎能與她上床?她不是好女人麼?哈哈哈,好女人啊?」
王五郎收住哭聲,正色道︰「月娘確實是好女人。是我將她騙去小林泉,說你要在那里會她,趁機將她了。」
溫承未料到竟是如此,不由啊的一聲驚叫出口,旁听的蕭雲也是大感意外,也差點失口輕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