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和盈玉晾著衣裳，突然听到門外有敲擊門板的聲音。老人們都在後面園子里侍弄花草，繁花跑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便服的男僕，看見繁花，倒像是吃了一驚。「這位公子，有何貴干？」繁花問他。那人四下望了望，確認自己確實沒有走錯地方後，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
「煩請姑娘將此信盡快交于袁將軍！」男僕說完，神色匆匆的離開。
繁花拿著這封信信箋，也沒了主意。誰知道袁穆月跑去了哪里，她要怎麼才能送給他。
回到府中，去後花園問了正在給忍冬青移盆的汪婆婆，才知道袁穆月去了一個叫青蠻閣的地方。可是酒店食肆？繁花想著那人滿臉焦急的神情，也沒細問這青蠻閣到底是做什麼的，只問清了方向，就出了袁府。
青蠻閣，菩薩不管佛不落。只取繽紛蓮華色，佾舞蹁躚，子時歌。
青蠻閣不是青樓，只是歌舞教坊。
白天教人習舞練琴，晚上開門迎客尋歡。偶爾接了官家富甲的局票，出堂會的時候也有，但卻從不留男客過夜。
這是青蠻閣的規矩，是清昀定下的規矩。不過這個規矩，也只對一人例外。那人便是袁穆月。
袁穆月是清昀的人，也就算是青蠻閣半個當家的。對別人管用的規矩，到了他這里，只當是笑話。
他到了都城，回去府里換過衣裳，第一個來看的，就是這青蠻閣里的雪笙姑娘。
雪笙本不叫雪笙，叫胭笙。後來跟了袁穆月，才換了名字。
跟了袁穆月，改變了許多事，原先她彈琵琶給許多男人听，如今只彈給他一人听。原先唱堂會的時候，總有人偷偷模模的踫她的手，如今堂會她不用唱了，只需要在青蠻閣好好的等著袁穆月來就行。
他來時，多半會喝酒。喝悶酒。不說不笑，听著她的將軍令，把一杯又一杯的苦酒灌下肚。只有在他喝醉的時候，他才變得不那麼沉默，不再是冷冰冰的鬼面人。
他微醺時，總喜歡抱著她，叫她雪兒。說他好想她。
雪兒是誰呢？她在他清醒來時問他，他卻不答。不答就說明不想答，不喜歡答，不願意答。
他不答，她也就再沒問過他。何必要掀別人的傷疤？
雪笙是聰明人，看過太多的男人的傷心，對他眼里的落寞神色，她並不陌生。他給了她安穩的生活，雖然沒贖她出去，但對她來說，那也只不過是時間的關系。
他除了她，就再沒別的女人。
她不用問也知道，因為沒有任何女人可以受得了，自己男人
身上的每件衣服上，都繡著別的女人的名字。
在他睡著的夜里，她無事可做，除了看著他俊俏的臉，就是拿起繡花針，一遍一遍的繡著自己的名字。繡完了再拆，拆完了再繡，一直到雄雞高唱，初露破曉。
袁穆月睡得極不安生，經常做夢。有時突然從夢里驚醒，把匕首從枕下抽出，橫空亂砍。最開始時，她未料到他有這樣的夢魘，差點被他傷著不說，還嚇得半死。
後來知道了，凡是他來的日子，她就不睡。就那麼在一旁守著他，看著他，看一夜，也不會覺得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只是這次他來，隱隱的，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以前他抱她，總是用盡全力，這個驍勇的男人，換了戰場，也是同樣的不留情面。像是要把她弄壞一樣，又像是在報復著誰。而如今，他的動作，卻有了些許的遲疑。袁穆月不說，她也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事，或是什麼人，才有了這些微的改變。
「將軍，雪笙伺侯將軍沐浴吧。」她偎在他身邊，乖巧的枕著他的手臂。
多說多錯，多問多煩。他前腳進了城，後腳就來了青蠻閣找她，她還有什麼好羅嗦的。就算是他找了別的什麼女人，她也不在意，按個先來後道，她應該做大才對。
再說，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沒有袁穆月，她也沒有今天。她不過是寄生在他身上的一株莎蘿莽，要是惹了他討厭，他想甩掉她，就像甩掉一件破衣服般容易。
「好。」清醒時的袁穆月，話很少。隨手抓了雪笙的一縷頭發，放在掌心揉搓，有金桂的香。邢繁花是什麼味道的？他想，她好像沒有味道，就像一嶺春雪般，冰的，涼的，有點甜，不過更多的卻是凜冽。
雪笙起身，叫小丫頭下去燒水。自己穿好了衣裳，坐在銅鏡前正準備梳頭發。
「別動，就這麼散著。」袁穆月從身後叫住了她。她的頭發不及繁花的長，也是泌墨般的黑，但卻沒有她那樣的氣魄。
從鏡中看到身後的袁穆月，半支起的身子，眼波流動，有些許妖魅，些許輕佻，更多的是說不出的神韻。听人說，在他年少時，就連清昀也曾經想與他結成鸞鳳之好。只可惜，袁家倒得太快了些，洪水猛獸般的滅頂之災，除了他，無人生還。
雲泥有別，這點事情，她還是明白的。
雪笙在鏡里對他微笑，這男人，世上有哪個女人，可以逃得過他的手心？
當初他帶了鬼面而來，整個青蠻閣，沒人敢接待他。鬼面將軍，殺人如麻。天下聞名，誰不知道。但她們又不敢冷落他，怕真的拂了清昀的意，到時候誰都沒有好果子吃。于是姑娘們抓鬮抽簽子看誰倒霉，結果最後雪笙抽到了那只抹著胭脂的竹簽，只能硬著頭皮伺候他喝酒。
或許，他並不像人們所說的那樣。只知道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