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難的,你身段這麼好。不出五日就能學會。你別擔心,跳得是天歌神飛天那一段,臉上涂著厚重的油彩,誰也認不出的。」雪笙會心一笑,她早就替她想好了退路。舞是不難,可也要看是對誰說,她看出繁花的動搖,也看出她舉手投足里舞蹈的功底。
當天繁花欲跳酒樓尋死時,腰肢軟得,好像靈蛇一般,不可能不會舞。
就算真的不會,有這份天資擺著,想必也是一教就會。
「可是……」心中技癢,跳舞,怕是她唯一的興趣與愛好。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用上,誰想到雪笙卻給了她一個重返舞台的機會。
飛天舞,源自于佛教中的飛天,講的是乾闥婆神和緊那羅神的故事。
乾闥婆的任務是在佛國里散發香氣,為佛獻花、供寶,棲身于花叢,飛翔于天宮。緊那羅的任務是在佛國里奏樂、歌舞,但不能飛翔于雲霄。後來,乾闥婆和緊那羅相混合,男女不分,職能不分,合為一體,變為飛天。
她只在書上讀過這美麗妖嬈到極致的舞蹈,卻未親身見過。今天不僅有機會一窺真容,還能親自表演,這對她來說,有著極大的誘.惑力。
「還有什麼可是的。你是怕袁將軍知道了怪你吧?」
「其實那天的宴,也請到他了。我到時候會和陪著他一起。保證不讓他認
出你。你這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吧。也該抽個時間,好好玩樂玩樂。」
她不遺余力的引誘著她,用她這些日子受的罪,替她找了個借口。
「他也要去嘛?」繁花听了她的話,倒有些不確定。
如果被袁穆月認出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到時候他指不定又要發什麼瘋。
可是……她竟有些,想跳給他看。這是她表達自己真身的,唯一途徑。告訴他,她不是他執迷著的那個繁花。不管他信也好,不信也罷。
雪笙的眉,輕輕一挑,是滿臉的不在乎。「嗯,很多高官顯貴都會去,我帶著他坐在後面,他從來不注意這些的。你只管跳你的,等堂會散了,我派人把你送回來,肯定比他先到家。」
她真的可以嘛?
「就算他萬一真的認出你來,也沒什麼的。你又沒做壞事。再說,還有我呢。你這是幫我的忙。」她輕輕搖著她的手,微屈著膝,低聲央求她。
「好姐姐,你就答應了吧。要不然湊不夠人,教娘又要罵了。」她眼里有星星點點的淚光,繁花敵不過這女子的哀求,最終點了點頭。
雪笙歡喜的跳了起來轉了個圈,抱住她。
看著她這麼高興,繁花也忍不住笑起來。她只是去跳個舞,應該沒關系吧……就像雪笙說的,就算袁穆月真的知道了,她也沒做什麼壞事,不用心虛。
領著繁花,兩人又一起回到了青蠻閣。
天井處原先綁著挨打的鴛兒,如今已經被人解下來。平臥在石凳之上,昏死了過去。背上的衣服全都爛了,一條一條的血痕,密密麻麻的交織交絡。地上有些紅色的血點子,大大小小,飛濺開來。
這歡場之地,歡的只是那些尋歡的人,而那些賣歡的女子,從來沒有真正的歡悅過。
臉上是笑的,心里卻是哭的。
繁花看著她可憐,私底下拽拽雪笙的手。雪笙瞟了一眼鴛兒,喊了正在收拾院子的丫頭,把她抬進房里去。
「手腳麻利些,怎麼還不快些沖洗干淨?到時候被母夜叉瞧見了,又要往死了罵。」雪笙豎起蘭花指,點了點粗使丫頭的額頭。
整個青蠻閣,上上下下幾十口也只有她敢叫教娘母夜叉,敢在練功的時候偷跑出去。
引著繁花進了練功房,十幾個女孩子,散落在一間偌大的四壁落白的房間里,有的在下腰,有的在開筋,都是靜靜的,不言也不語。
鴛兒剛剛差點就被活活打死,她慘叫掙扎的樣子,還未從她們的心中散去。
她的今天,或許就是她們的明天。沒有任何人再敢怠慢,只是下死命練功,不敢有半點松懈。生怕下一個被綁在柱子上的,就是自己。看
見雪笙進來了,也還是保持著先前的動作,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她是得了道,遇上了袁穆月,有了靠山。可她們還只是在這苦海里掙扎求生的未亡人而已。她們沒有像她這樣逍遙的資本,心里嫉妒她,卻還盼著她能拉她們一把,介紹個好人給她們,讓她們也能早日月兌了生。
「鳳央,替我找套練功的干淨衣裳來,我替你們找著了個好舞娘。」雪笙向一個抓著單髻,穿淺橘色裳子的丫頭招呼著,丫頭應了,從地上站起來,走的時候,不忘偷偷的打量了繁花兩眼。
「你別怕,這些丫頭片子,就知道欺生。她們要是敢造次,回來我收拾她們。我還有些事,先去忙。待會過來,咱們一塊兒練。」雪笙說完了,就轉身出去,只把繁花一人留在練功房里,和這群丫頭們面面相覷。
鳳央回來了,手里捧著一套玉色的裳子還有一雙紗鞋,一並交到繁花手中。繁花接過謝了,自己找了僻靜的角落,換好衣服。
衣裳很大,穿起來寬松飄逸,鞋子有些像芭蕾舞軟底鞋,只是鞋頭是平常的,並沒有經過特殊處理。
繁花扶著練功房的牆壁,做著準備動作。她也有些日子,沒有重復這些動作了,可是一旦操練起來,就算閉著眼楮,也可以做得準確到位。
這一抬手,一投足,都是流淌在她血脈之中,和她的骨肉,已經合而為一的動作。
身邊有人發出輕輕的贊嘆聲,繁花低首輕笑,她的身體,此時像一彎被拉得圓滿的長弓,不但軟,而且韌。就算不會舞蹈的人,也會瞧出她的功夫,如同藏在暗夜天穹之中的明星,兀自發出閃閃的光芒。
「雪笙說你是極好的舞娘,我們怎麼從沒見過你?有什麼本事,不妨拿出來亮亮。」身旁有不服氣的女子,和同伴嘀咕著,聲音不大,但卻被繁花听得清清楚楚。
有什麼本事嘛?她看看腳上這雙紗鞋。技癢地有心給她們跳一段天鵝湖中第三幕里,黑天鵝32圈揮鞭跳。但又怕這雙鞋子不合適,到時候傷了腳。
低頭走到練功房中央,人群像潮水般散開,給她留出一片天地。
腦中,有豎琴響起的聲音,我親愛的王子,我雖不是你心愛的奧杰塔公主,但我也是,深深的愛著你的,奧杰莉婭。
她輕輕揚起手臂,四下一片寧靜,只有腦中的旋律,陪著她一起舞蹈。緊繃起的腳尖,在地上劃出豐腴的半弧,無論是Echappe,還是Releve,她都做到極致。
整個房間里,只听得到她高高跳起時,衣裳與空氣摩擦發出的聲音,還有她落地時,輕盈的腳步聲。
她在房間里奔跑起來,像有一雙無形的巨掌,將她自地上高高托起,在空中做出優美到不可思議的動作。
她旋轉,整個房間都陪著她旋轉,裳角袂袂,如同剛剛遠離了冬徙的天鵝,溶進這春的氣息中,舞蹈不停。
一舞完畢,房間里還是靜的。汗水,順著她的額頭滑落。心跳得激烈,像是要沖出胸口一般。這些日子,受過的苦與委屈,仿佛都隨著這場舞蹈而消失不見。
只剩下滿心的欣喜,為了她再次的舞蹈,不為取悅任何人,不為生計所迫,只是為了她喜歡。
她喜歡跳舞,如同牧鹿喜歡森林,如同蒼鷹喜歡遠空,如同沉魚喜歡深水,是生命里,不可缺少的部分。若是少了,她的生命就將不再完整。
房間里,不知是誰,先帶頭鼓起掌來。女孩們圍在她身邊,熱烈的和她討論這舞蹈的出處。惺惺相惜,她們雖然沒見過有人跳這樣的舞,但卻可以從她的舞蹈里,看出她想要表達的故事。
那只為了愛而舞蹈的黑天鵝,她也是美的,她的美,不輸給任何人。
雪笙站在半掩的門口,輕輕嘆了口氣。就是她了,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另外一個人,可以跳出這樣的舞蹈,這樣,不屬于這亂世的盛世之舞。
她回到房中,寫了一封短箋,拿起喚獸哨,餃在口中,輕輕一吹。不多時,就飛過一只信鴿。將信箋塞進鴿腳上的信筒中,拍了拍鴿子灰色的背羽,將它放飛于空中。
「雪笙,她們剛剛……哎?鴿子嘛?」繁花興沖沖的從樓下跑上來,想給雪笙看看那些舞娘們送她的好東西。
「嗯,不知道哪里飛來的。喂了些東西就跑了,真是白眼狼。」雪笙笑咪咪的彈掉了落在身上的一尾白色的絨羽,向繁花走了過來。
「你還真行,我原以為她們要到最後一天才會把鈴鐺給你。」若是能戴上這金銀鈴鐺,就算是被那些舞娘接受了,她沒看錯她,她果然不同凡響。
「今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了。等明天,我再過來和她們練舞,好不好?」想著出門的時候,沒和任何人打招呼,袁穆月回去要是看不到她,估計又要興風作浪。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麼點好玩的事情可做,才不要就被他剝奪了權力。
「好,那你可早些來,我等著你。」看著她跑出青蠻閣的大門,雪笙的笑,慢慢從唇邊消失。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繁花,且跳吧,且笑吧。過了這一程,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這本不是屬于你的時代,把你強拉來,真是得罪了。只是,這亂世,又是屬于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