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蘭給煙葉上了很多肥,煙葉長勢很好,黑黝黝的,有的已經長成了黑暴煙,這種煙葉很難考黃,在變色的時候火候很難控制。采煙葉的時候會弄一手煙油,油膩膩地粘在手上,不用洗衣粉就洗不下來。煙葉采回後,他們便坐在煙爐前一個個地熬通宵,特別是在變色期和排潮期,一點也馬虎不得。天窗地洞留的大小直接影響到煙葉的成色,什麼時間住火也很關鍵,要不就會出現烤焦或肉筋(沒有烤干的軟筋,捏在手里象肉的感覺,放幾天就開始發霉),需回爐重烤,浪費許多煤火。烤煙是個勞人的細活,白天摘一天煙葉,晚上回來連夜夾桿,每個人的手上都是一層厚厚的煙油,黑得發亮。
秀蘭的手法很快,幾百桿的煙葉半個夜晚便夾完了,後半夜時人已經累得不想說話,腰也直不起來了,才想起還沒吃飯。等到把煙桿搭到架上,封爐點火時,雞已經開始叫了,匆匆地洗了手,靠在煙爐旁便睡著了。
經過兩天的燒烤,一般第三天便開始住火,住火的時候煙爐里溫度最高,有時可以達到八十多度,人在里面要觀察煙葉,幾分鐘便汗流浹背,渾身象雨水澆透似的。
出煙的時候一般選在有霧的早上,打開煙爐,一股香噴噴的味道便溢了出來,令人心曠神怡,忍不住便打個噴嚏。
開爐的一刻心情是緊張的,一年的收成都在里面了,好壞等級差價很大,因此種煙數量是一個方面,質量是另一個關鍵的因素。
煙出了爐便會擺在院子里,黃橙橙一片,如果成色好,便能引來一片叫好聲,多日的疲勞也會煙消雲散;如果烤得不好,一家人的臉上都會布滿烏雲,幾天也難以散去。
涼煙葉起來要早,煙葉不能見太陽,一曬就發脆,動一下就成為碎片;也不能潮得過濕,那樣煙葉便會起斑點,影響交售時的質量。潮好的煙葉象黃色的絲綢一樣,軟綿綿的帶著彈性,模在手上十分舒服。涼完後把煙葉從桿子上一片片地解下來,再按照一定的成色分成中一、中二、中三、中四等,最不好的是末等,一斤才能賣一角錢。揀煙非常磨人,常常一整天坐在那里不動也揀不了多少。一爐沒揀完,新的一爐又出來了。
茂生家那些年因沒人手,煙烤的質量很差,常常還沒揀完煙站已經不收購了。這兩年茂生回來了,又有了秀蘭的幫助,早早就揀完了。
揀煙是一項很磨人的活,一大堆五顏六色的煙要根據等級分門別類地放好,不能把好的跟壞的整在一起,那樣收煙的會按最差的等級驗收,煙葉就賣不上價。手法快的一天就揀一爐,慢的人一天不挪窩也揀不了多少。那時節走進各家,遠遠都能聞到一股濃濃的香味,地上都堆滿了煙葉。
交煙是最後的關鍵環節,烤得再好如果驗不上好等級,同樣買不上錢。
鄉政府設有專門的收煙機構,因此那個季節收煙的便成了鄉上最紅的人,紅得發紫。誰家賣煙都得給他送錢,最次也得送兩條好煙,這已是公開的秘密。于是那段時間便出現了好多煙販子,即本人或親戚跟收煙的有來往,給他一定的抽成,便低價收了煙農的煙,再高價賣給煙站,收煙人遇到這種情況一般只象征性地看看便讓過磅。煙站上烏煙瘴氣,大家敢怒而不敢言。
茂生家的煙已拉來十多天了,還沒交。
黃泥村的一些人都去找茂蓮幫忙,茂生不想去,他不願意看茂蓮那不屑一顧的眼神。
廠院內,「滿地黃金堆積」,從磅秤前直堆到院門外。盡管有塑料布蒙著,火辣辣的太陽還是無孔不入地將煙葉曬得發白,一撞即碎為粉末。
人們心急如焚。
好容易擠到了跟前。前面一家一驗畢,茂生便與秀蘭抬起煙往磅秤上擱。
「哎哎,不輪你——下一家!」驗煙的小伙粗暴地把他們擋住。
好,下一家就下一家吧,反正離黑還早,今天無論如何也要交,要不曬一天便會賒折好多斤兩。
又一家驗畢後,他們又往上抬。
「哎哎——沒叫你抬嘛——下一家」!驗煙的用手一指他們後面的那家。那家的小伙子便飛快地把煙放在了磅秤上。
「這下該我了吧」!後面那家驗完,茂生看著驗收員說。
「下一家」!他頭也不回地說,語氣很堅決。
「下一家下一家,已是第幾家了,我們要等何時?」茂生火了,二話沒說便同秀蘭把煙抬到磅秤上。
驗收員抬起頭,看了茂生一眼,略一躊躇,說︰「要交也行,統統的末級(質量最差,等級最低,價錢最便宜的那種)!
「什麼?!」茂生火冒三丈,立刻就要同那小子開架。
「算了,我們不交了」。秀蘭將茂生擋了回去,把煙抬了下來。
「你咋能跟他硬來呢?他氣焰那麼囂張,這不是拿著自己的煙開玩笑嗎?明天你別來了,讓我弟弟來交。」秀蘭說。
秀蘭給收煙的送了兩條好煙,又讓弟弟把他弄到食堂吃了一頓,煙後來交得還不錯,請窯匠的錢也夠了,一家人很高興。
生活就是這樣,很現實,也很殘酷,茂生覺得自己一時還很難適應這個社會,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