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國慶節的時候白梅與廠長的兒子郝帥結婚了。婚事辦得很氣派,全廠所有上班的工人幾乎都去了,廠長家的小院子擠滿了人,真是人山人海,嚇得狼狗「麥當娜」鑽進桌子底下不敢出來。
吃飯的時候柳誠明喝醉了,坐在澗畔上放聲大嚎,誰也拉不起來。三十多歲的人了,因為沒有房子,至今還沒對象,人家比他小十歲都結婚了,他怎會不著急呢?
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大家說說笑笑,路上很熱鬧。老呂喝得滿臉通紅,連耳朵梢都是紅的。他眯著眼看著茂生嘿嘿地笑。茂生說你笑啥哩?有啥喜事值得慶賀?老呂搖搖頭,說茂生你也該談對象了。茂生心里咯 一下,心想呂玲肯定給他爸說了,看來這事也到了斷的時間了。老呂打了個飽嗝,眼楮痴痴地望著他,看得茂生心里發毛。茂生知道他要說什麼,正準備月兌身,後面過來一個女工猛地促了老呂一把,老呂一個趔趄倒在了水溝里,周圍傳來一陣哈哈的大笑聲。
單一的生產品種讓工藝廠的產品很難有競爭力。多年的大鍋飯及計劃經濟體制在市場經濟的滾滾大潮下迅速被淹沒了。粗瓷雖然不生產了,普瓷僅靠一角錢的辣子、南瓜缽很難維持。高附加值的產品幾乎沒有,紫砂產品剛剛開發還沒普及,盡管工人的工資維持在最低水平,廠子還是沒辦法正常運轉下去,經常捉襟見肘,工資也不能按時發放。
因為經濟一直不好,許多人沒房子住。除了那一片象難民營一樣的牛氈房,沒別的家屬區了。許多老工人于是就在山上打個土窯過活。或者把當年老革命的舊址利用起來,過起了山頂洞人的生活。他們吃水很不方便,要到山下挑;燒煤不方便,要從山下擔;下雨不方便,上不去下不來,冬天坡上結了冰更是沒法走,如果雨幾天不停人就得餓肚子了。在工藝廠干了一輩子的工人除了熟悉郝廠長,外面當官的一個也不認識,于是他們的後代也都進了工藝廠,很少有人例外。眼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媳婦帶回來又吹,為了住房兒子跟老子鬧得不可開交,老子除了長嘆,沒別的良方。許多人都是一家人在工藝廠,子承父業,女跟娘走,女兒找對象的唯一條件就是跳出工藝廠——當然,工藝廠的小伙子是不具備這個條件的。
年紀大的可以打窯,因為那時候山上還有合適的地方,後來有利的地勢全被人佔了,想打也沒地方了,除非你上到山頂,不怕陡峭的山崖和峭壁,無水無電,過原始人的生活。許多年輕人因為住房問題找不到對象,柳誠明不過是其中普通的一員罷了。
從小到大就沒住過象樣的地方,茂生對這一切已經習慣。他現在還沒時間考慮這個,房子對他來說太奢侈,戶口和工作問題是他首先要解決的問題。
這個問題解決不了,一切都沒用。
廠里經濟困難並不代表廠長沒有錢花。郝廠長給兒子結婚的時候修了三間平房,外面清一色的瓷磚,里面鋪著紅地毯,極盡奢侈之能事。兒子婚事的張揚引起了工業局的重視,經調查了解,上級有關部門決定重新派領導來廠里主持工作,郝廠長成為工藝廠的書記。在企業,廠長是實權人物。書記從職位上講比廠長要高半級,代表著黨的領導,但生產經營及日常事務還是廠長說了算,工會主席及書記只不過是配角而已。
上級派來的新任廠長姓王,跟郝廠長是老鄉,祖籍山東人,當過兵,長得濃眉大眼,五大三粗,一看就知道是個干練人。王廠長曾在南方的一家陶瓷廠當過生產廠長,有一定的工作經驗。
郝廠長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迎接王廠長的到來。會上,新老交替工作進行的很順利,場面非常熱烈。
新廠長對廠里的情況不了解,熟悉了一段時間後,他做出了驚人的舉動︰全場放假!王廠長說人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是新官上任先熄火,因為這是邪火,不能再燃燒了,再燒下去工藝廠就徹底完了!
會場一片唏噓。
原來新廠長上任後,發現廠里主要部門安排的人員都不合理,辦公室和一些技術崗位上基本都是廠長的親信,這些人不學無術,佔據要位,在車間工人中影響很壞,也直接影響了他們的積極性。這些人對新廠長不冷不熱,廠長工作根本無法開展。郝廠長表面上對他很熱情,背地里暗自上勁,要想一下子扭轉局面,必須來個突然死亡法,徹底清理這群垃圾。
——不破不立嘛!
然而王廠長的算盤打錯了。他太不了解這個企業的背景。郝廠長在這里經營了二十年,早已根深蒂固,工藝廠就像他的家,他想怎樣就怎樣,「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郝廠長(不,應該是郝書記了。)手背在後面,得意洋洋地在廠里轉來轉去,等待這場游戲的結果。
全場職工大會以後,干部們離開了會場,工人們聚在一起不走。工人要吃飯呀!工廠放假他們怎麼辦?王廠長說你們先回去吧,用不了多長時間我會讓你們重新上崗的,一年以後,我讓你們有房子住。
工人將信將疑,懷著復雜的心情離開了。
王廠長立即召開了中層以上干部會議。會上,王廠長對郝書記的工作做了高度的評價。肯定了他這些年來的工作成績,然後把話題一轉,說廠里的管理混亂,重要崗位上任人唯親,沒有創新,沒有自己的拳頭產品,缺乏市場競爭力,企業也就不能發展,只能眼睜睜地坐以待斃。王廠長說要想活必須先得讓它死,舊機制不死,新的永遠不會重生!以後重要崗位上必須任人唯賢,能者上,平者讓,庸者下,領導階層一定要避嫌,絕對不能再用自己的親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