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亂石崗,荒冢累累,夜如鬼魅。
山坳里,借著燈籠的微光,四個精壯大漢正在埋頭挖坑。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高的太高,矮的也太矮。
胖的太胖,瘦的也太瘦。
十個坑,埋下十條人命,不多不少。
滿山鬼火,明明滅滅,荒墳野嶺間彌漫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森森鬼氣。
這四個是什麼人?
他們要埋葬的人,又是什麼人呢?
當最後一個坑挖好,四個人才舒了一口氣,忙了大半夜該收工了。
其中塌鼻斜眼的瘦漢子,喃喃地埋怨;「這種鬼地方,老子要不是等著錢撈本才不接這絕子絕孫的活,那個小王八蛋,不知道挖這麼多坑干什麼?」
「不給錢你也一樣干,能殺這麼多人,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矮個子說道,好象人矮了半截,底氣也短了幾分。
另外兩個人沒有說話,只是嘆了口氣,朝地上不停地吐唾沫,好象要吐出五髒六腑的晦氣。
高個子索性用力把鋤頭拋得遠遠的,像甩月兌纏身的噩夢。
奇怪的是鋤頭又插了翅膀飛了回來,乖乖的躺在他的腳前。
「鬼,有鬼。」瘦子顫聲說道。
四個人不由攏作一團,瑟瑟發抖。
「去你媽的,不要自己嚇死自己。」胖的壯著膽子高聲罵道。
人,是人,就算鬼神出沒的地方也還是人在作怪。
鋤頭也只是被人接住後反拋了回來,手法、力度拿捏得恰倒好處。
黑暗中,兩輛騾車並驅而行沖到面前,車上載的,赫然正是一具具尸體。
「這小八蛋還是來了。」四個人心中同時罵道,可誰也沒敢吐出聲。
騾車遠遠地停下,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腰上插著一把短刀迎面而來。
「誰扔的鋤頭差點傷了我的騾子?」高個子嘿嘿一笑,算是默認。
少年跳下車,揮手呼喚,四個人立刻趕過去,連拉帶拽把五具尸體放進坑里。一頓飯的工夫,四個人喘著粗氣,把五具尸體對號入座,還剩下一個。一個特大號的黑木棺材,那感覺不是裝人,而是裝一頭牛。
「你們混江湖的最講信用,說話也要算話,明明需要六個坑,為什麼要讓我們多挖四個,既然挖了,你要給我們工錢。」高個子說話,好象人高了,說話的力度和強度也拔高了幾分。
少年笑了,在燈籠光芒的掩映下,笑容顯得陰森可怖,像要索命的鬼判。
「挖了就不要浪費。」少年的笑容早已凝滯,可笑聲听上去卻象從四面八方傳來。
四個人開始挨個添土,掩埋尸體,幾個人活干得極快而且漂亮,誰也不想在這種鬼地方多待一刻,不消半個時辰,只剩下少年人面前的那口特大號的黑木棺材。
「砰」的一聲響。
這里既沒有人,也沒有門,聲音是從哪里出來的?地府還是鬼門關。
四個人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寒噤,面面相覷,從對方的眼神里尋找答案和勇氣。
突然間,又是「砰」的一聲響。
這次他們總算听清楚了,聲音竟是從棺材里發出來的!
其中矮的尿了褲子,瘦的嚇出響屁,胖的打了飽嗝,高的縮了脖子。
「棺材里怎麼會有人敲門?」
高個子和胖子壯起膽子,勉強笑道︰「說不定是只黃鼠狼鑽到棺材里去了。」
「是黃鼠狼,是的,是的。」幾個人用黃鼠狼緩解緊張的氣氛。
話還沒說完,棺材里突然又響起一陣陰側側的笑聲。
黃鼠狼絕不會笑,只有人才會笑。
棺材里卻只有死人!死人居然在笑,不停地笑。
「鬼,鬼……。」
四個人臉已嚇得發綠,對望了一限,拔腿就跑,跑得真快。
可刀比人更快,銀光閃處,刀似流星,少年身形晃動,短刀從腰間換到掌心。
四個嚇破膽的人,被割斷了喉嚨,在倒下的時候,嘴巴張著,喉嚨里發出嘶嘶的聲音,臉上還寫著驚慌和恐懼。
這應該不是刀光。
因為刀光不會那麼快。
可那的確就是一把銳烈如風的短刀。
「十個坑,不多不少。」少年冷冷地說道。
無聲無息取人性命,揮手之間殺人于十步之內。
棺材里的笑聲,卻突然停止了。
「出來吧,二哥。」
又過了很久,左邊的一口棺材蓋子竟慢慢地抬了起來。
一個人跟著坐起來,鷹鼻、銳眼,黑衣上滿是血污的中年人。
他四面瞧了兩眼,一翻身,人已貓般從棺材里竄出。
少年用手指著棺材道︰「他還好嗎?」
「‘幽冥城堡’的絕殺失魂散會讓他睡上一個月,一個做不了自己的人,活著和死了又什麼分別,真不知道堡主留下他做什麼。」
「老頭子的事最好不要問,照辦就可以了。」
少年看他慘白的臉色,就知道他不但傷勢極重,失血也極多。
可是他行動仍然十分矯健,—竄出來,就掀起了另一口棺材的蓋子,沉聲道︰「你還撐不撐得住?」
棺中人咬著牙,勉強點了點頭。
「撐得住還要懶在棺材里裝死。」
這人牙咬得更緊,恨道︰「不躺在里面,我能躲過‘醉殺堂’的那些妖精?堡主太縱容醉嫣然那個騷狐狸了,今天要不是‘醉殺堂’橫插一杠,我怎麼會受傷。」
「這東西怎麼辦,難道要我們自己扛著回‘幽冥城堡’?」
少年眉毛一挑,道︰「無須勞煩二哥?因為死人是不需要活人來做什麼的?」
棺中人愕然道︰「五弟,是要殺了他。」
少年微微笑道︰「我本來也無意殺人,只是有的人的確該死。」
棺中人道︰「是主公的手諭嗎?他不是要我留下活口的嗎?」
少年道︰「我此來不是為了殺他。」
棺中人微詫道︰「那麼五弟的來意是……?」
少年笑容一斂,道︰「殺人,還是殺人。」
棺中人緊問︰「殺誰?」
少年自牙齒舌尖迸吐出一個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