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秋涼如水,月上中天。
風吹簾櫳,碧紗透亮。
一陣很輕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踏月而來,月中仙子還是仇家夜訪。
醉嫣然用不著回頭,熟悉的腳步聲讓她未見其人,已知其人。
除了女兒醉靈犀,絕沒沒有別人會在此時走近她,也沒有第二個人敢在這時候不打招呼地來到她的房間。
醉靈犀是醉嫣然七年前收養的干女兒,七年前的那場浩劫較之「江南劍莊」的這場毀尸滅跡的大火,尤有過之。
而作為當時的目擊者和生還者,也只剩下醉嫣然母女。
女兒當時還只有七歲,七歲的孩子眼楮里看不透江湖的仇殺和恩怨。
事實上,那場江湖事件的親歷者,也只有醉殺堂堂主,醉嫣然。
事實上,那也是個月圓之夜,月圓是她命里的符咒,心上的刺。
那時她還是「醉香堂」的妓女領班,在迎來送往的笑臉里,她以為日子就這樣了。此間無他,惟有美酒盈撙。
她忘不了屈死的爹和在驚恐中死去的娘,可她總認為報仇的機會對那時的她來說就像天上的星辰遙不可及。
有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就會讓我們的人生翻天覆地,何況是翻手即覆雲的江湖。
「幽冥城堡」的三殺神狐、四殺鬼狼、七殺妖無忌闖進了名滿天下的溫柔鄉。
無情的殺手也有心底的溫柔,她一直這麼認為,是因為父親。
她當時帶著靈犀從夜市為「醉香堂」的姐妹采購香脂紅粉歸來。
那天她的心情好極了,她和靈犀在月影下互相踩對方的影子。
咯咯咯,她喜歡听女兒的笑聲,那宛如銀鈴的笑聲傳得好遠好遠,像奔跑在一場夢境里。
孩子的笑聲總是會讓那些平日里自尋煩惱的成人感到慚愧,于是在笑聲里她的內心也開始活潑了起來。
她們從王大媽的「一品香」走回來,平時只需要半燭香的時間,可那天她們卻花去了整整兩個時辰。
「醉香堂」的燈火依然通明,可大門禁閉,平時遠遠就能听見的浪語歡聲沒有了。
她不禁苦笑搖頭,她以為那些姐妹趁她出門,又偷懶了。
她打開大門,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尖叫,那尖叫聲如利刃刺破人的心髒。
她跌跌撞撞地沖出門外,女兒沒有看見銳利的刀鋒和肆意流淌的血,卻被母親的失魂的表情嚇得縮成一團。
慌亂中她沒有忘記蒙上女兒的眼楮,她不想讓孩子看見殺戮,看見血腥。
十個姐妹陪上十五個赤條條的嫖客。
鶯歌燕舞之地瞬間血海汪洋,這就是江湖,難道江湖除了血腥,就容不得其它。
她還來不及梳理心中的愁緒和悲痛,三個嗜血的殺手就在她面前展開一道黃色錦旗,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幽冥城堡」的「天殺令旗」
「天殺令旗」,令動天下。
「幽冥城主」游風雷親自手諭,「醉香堂」從此成為「幽冥城堡」的分堂。
醉嫣然的父親五殺「絕命」背叛「幽冥城堡」,如今人死但殺手的職責必須由醉嫣然繼承。
這也算父債子償吧。
「醉香堂」從此更名「醉殺堂」,成為江湖中獨一無二的女殺手組織,肆意江湖,只听命「幽冥城主」游風雷一個人調遣。
她和二十個有著很高武功底子的女孩子被放逐于「幽冥島」,整整一年半,與世隔絕。
那些女孩子全是從各門各派擄來的,有著很好的武功基礎。
因為最親的人被「幽冥城堡」控制,她們沒有選擇。
選擇就意味著失去,意味著死亡。
二十個女孩成了後來「醉香堂」里的十二織女八大紅粉,女人冷血的時候正是那些江湖客落魄喪膽亡命天涯的時候。
游風雷親自教,全是妖媚之術,詭異之功,「幽冥島」成了那些女孩子記憶中的人間煉獄。
沒有人真正見過游風雷,包括七殺八枯,需要怎麼做,「天殺令旗」就是「幽冥城主」的身份象征,見旗如見人。
就算親自教,也只是七殺八枯按「天殺令旗」所授來訓練這些女孩子。
「幽冥城主」越不顯身,那種威懾力就越讓人心生恐懼。
而這種恐懼是沒有參照物,可又無處不在的,時間久了,就成了心魔,控制了一個人的整個心靈宇宙。
醉靈犀把自己當作「幽冥島」的狼蟲虎豹,茹毛飲血,風餐露宿。
如果不是因為有女兒醉靈犀身邊相伴,她都忘記了自己是個女人,是個有世間**,有溫柔懷抱的女人。
醉靈犀與她朝夕相伴,七殺當初想殺了醉靈犀,結果醉嫣然以死抗爭才保下這個從街上檢來的女兒。
只有在醉靈犀面前,她才覺得自己是個人,是個女人,是個母親。母親,她願意舍棄整個江湖做一個母親。
女兒醉靈犀的美與醉嫣然的美有相似但更多的是不同,醉嫣然的美透著幾分江湖女人的霸道和張揚,而醉靈犀這小丫頭柔媚溫順,善體人意。
可美目顧盼之間也有著隱隱的殺氣,這是醉殺堂里的每個女人抹不掉的特征之一,滲透血液。
只是這殺氣還未成氣候,形似而神不在。
真正的殺氣是由內向外散發的一種狠勁,不經過江湖洗禮,是無法傳達出來的。
醉嫣然把這個女兒看得如同自己半個生命,她愛她,是因為她和二十年前的自己有著天然的契合。
她心里想著的事.往往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來,她就已先替她安排好了。
除了殺人這件事,她沒有替自己辦過。
現在夜已很深,她正覺坐得有點餓。
醉靈犀已捧了她最喜歡的幾樣精致的小點心走進來。
醉嫣然故意皺著眉嗔怪,道︰「靈兒,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