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海浪在海里陡然立起，象一堵水做的圍牆無聲地向著尺木號壓了過來，這片浪足有十幾米高幾十米長，船上所有的人都因為恐懼而大聲地叫起來。老刀回頭看過去，臉色頓時蒼白，他一邊奮力向上爬一邊大聲沖著我喊︰「快拉我上去，是殺人浪！」
我將一條腿勾在船舷上，奮力向外探出身子，這樣可以使出最大的力氣。
那浪越來越近，老刀不停地回頭張望，忽然間我感覺他的手臂軟了下去，他帶著些絕望的神情低聲說︰「滾開吧！小子，來不及了，你去抱住桅桿吧，不必再管我。」
我沒有理會他，我很清楚只要我松開他，他就會直接掉到海水里去，但是我不會做那種臨陣月兌逃的事情，我繼續拼命地向上拉著他。
那奇怪的浪緩緩地靠近尺木號，然後突然間加快了速度，象是吐著信子的蛇，一下子猛撲過來，我的心一沉，知道這次有大麻煩了。
就在浪快要踫到船身的時候，驚慌失措的我下意識地用手擋過去。也許這個動作在當時看來很可笑，但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十米高的浪牆在我的手掌前竟然突然停住，然後如同一面巨大的被打碎的鏡子，陡然分解成了無數細小的水珠，這些水珠從各個角度反射著陽光，片刻後以一種謙卑的姿態退落下去，老刀大張著嘴，眼楮瞪得幾乎要突出來了。接著，尺木號輕輕搖擺了幾下，重新歸于平穩，恢復鎮定的幾個船員跑過來幫助我把驚魂未定的老刀拉了上來。
圍堵鯨魚的船全部被海浪拍散開來，鯨魚群裹帶著受傷的同伴迅速從缺口處游出，遠遠近近，水手們的咒罵，申吟與驚叫聲不絕于耳。
老刀坐在船甲板上大口地喘著粗氣，抬頭看著我依然是滿臉的震驚，但是他看著我的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柔和。我手在被標槍的繩子勒過後又經歷了這樣極大強度的拉扯，兩個手掌都變得鮮血淋灕，強烈的疼痛感讓我不由得深深地吸氣。
「喂，你是怎麼做到的？」一個頭帶水手帽的少女突然跑到我的面前，帽檐下是微卷的短發和一張精致到無可挑剔的臉。她身穿華麗的白色蕾絲邊禮服，腰間掛著一把瓖嵌著寶石的金把小彎刀，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神氣看著我，聲音清脆而傲慢。
「我說我不知道，你信嗎？」我冷冷地回答，此時我根本沒有心情滿足別人這種無聊的好奇心。
她氣結，瞪著我正欲還嘴，船長的聲音傳來︰「貝卡，回內艙去。」雖然溫和卻很有威嚴。少女咬咬嘴唇，不情願地離開了。船長讓船醫為我包扎好傷口，笑容可掬地向我伸出手，和剛才的態度迥然不同，他說︰「年輕人，我得說你的表現很出人意料.正式認識一下，我是這艘船的船長，蕭驪龍。」我沒有去握那只手，剛才就是他吩咐老刀襲擊小魚,所以我對他沒有好感.
船長對于我的態度並不太在意，他很自然地放下手。
「現在我知道你為什麼放走人魚了。」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你是她的珍珠！」
「我是她的珍珠？」我有點茫然地重復著。
「人魚只要愛上人類就會為他尋找珍珠，她們也管自己的愛人叫珍珠。」他審視著我。「被人魚愛上的人類，注定會有個不同凡響的人生。很高興認識你，年輕人。」
「恐怕並不像你想的那樣。」我不置可否地看著自己受傷的手掌。
「無論如何，我要謝謝你，是你讓尺木號安然躲過了殺人浪的襲擊。」船長頗有深意地沖我點點頭走開了
他的表情有些特別，我總感覺有什麼東西隱藏在他的笑容背後。
船長隨後大力擊了幾下手掌，所有剩下的船員都迅速聚攏了過來，他清點著人數，發現少了一名船員，然後他吩咐大家在船的周圍尋找失蹤者。
尺木號基本上毫發無損，那名落海的船員隨後也被找到，並被救上了船。而別的船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受創最嚴重的一條船,因為在搖擺中撞上暗礁,已經開始傾斜下沉，船員紛紛跳海求生，並陸續被其他的船救起.整個捕鯨計劃卻被迫就此作罷。
領航船的旗語者揮舞著手旗，命令所有的船只即刻返航。
鯨魚群越游越遠，那些逃出生天的鯨魚快樂地不停地噴射著鯨虹，令得遠處的那片海面霧氣升騰，我帶著復雜的心情目送著它們消失在視野之中。
小魚看著我的眼神。我想著這個，心里就難過的不行。有些話無從解釋，亦或是已經沒有了機會解釋。但是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忍受以這種方式分別，我近乎憤怒地想著。
老刀沉默地把他的酒壺遞給我，這大概是他唯一會向人表示親近的方式。
「剛才。」他輕聲說。「我以為你會松開手，你是個很不一般的孩子。」
我沒有說話，但是接過他的酒壺，仰起頭大口地往自己的嘴里倒著酒，那酒很辣，酒精的氣味直沖上大腦。我猛灌著自己，直到老刀將酒壺從我手里奪下來。
「難道是真的？」他驚訝地看著我。「你小子愛上了那條人魚？」
「你愛過嗎？」我低聲說「不愛了以後會是怎麼樣的？」
「我不知道。」他悶悶地說「我不知道不愛的時候會怎麼樣。」
老刀的話讓我真正的傷感起來。
是嗎？有些愛情會一生不忘嗎？哪怕老得像狂風中的爐火，老得連目光也變得銹跡斑斑，老得所有的願望都如落花般凋零，還是會愛著嗎？
那麼好吧,不必讓我遺忘,我情願永遠記得每一分鐘發生的事情,並且心懷感激.
小魚，你會夢見陽光嗎？你會夢見我嗎？
我喝光了老刀的酒,船還沒有到蝴蝶港,我就倒在了甲板上.
然後，我夢到了小魚。
深深的海底，她坐在長滿水草的沉船上，長發四散飛揚，蒼白的臉，玫瑰紅的魚尾。寶石般閃爍的眸子和薄薄的嘴唇。她向著我伸出手，一群樹葉大小的魚從那縴細的指縫間游過。
小魚，愛情也許並不適合你，可是我還是愛你。只要世界上還有一朵花在盛開，我就不會停止想念你。因為這想念如同水晶的碎片,會散落在我記憶中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