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仿佛格外的漫長。院落中冬日將至的滿目蕭條,潛心殿內無人敢多喘一口氣的死寂,以及汐娩在鏡台前從坐枯坐到夜幕降臨的孑孑身影。
容卉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兩眼只是緊緊地盯著汐娩,生怕一個疏忽就發生了什麼不敢想象的事來。沁兒自從早上被強硬地拖出去後,便再也沒有回來,想必是留在自己屋里養著了。娘娘也賜了好些上好的藥和補品,但也只是向自己比畫著吩咐了而已,而她卻一直保持著這樣僵坐著的姿態,不言不語,不吃不喝。
就在容卉就要筋疲力盡,眼皮直打架的時候,突然听到汐娩輕輕地一句招呼︰「讓秦不渝來見我。」
秦不渝?又是那個姑娘?似乎從她進宮以後,娘娘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雖然心下這麼暗暗尋思著,可卻半點不敢懈怠,只急急地喚了張德伏去傳。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秦不渝就匆匆地趕來了。臉上盡是蒼白之色,就算抹了胭脂也仍然無半點鮮亮。眼瞼下是一片黯黯的灰影,眼神也不似從前清透了,只一雙眸子在顧盼之間還有些微的神采,但也不過轉瞬罷了。
汐娩怎麼勉強也無法露出一絲笑來,只得遣退了他人,沉默著將不渝拉到了自己的軟塌旁。而不渝也似沒有任何精神氣力來講究禮節了,只是乖順地隨著她坐下,怔怔地看著汐娩。一樣悲戚的模樣,一樣無力揚起的嘴角,一樣柔若水卻堅似松的眼神,只是那麼靜靜地對視著,仿佛看著另一個自己。
良久,汐娩才干咳一聲,首先開了口︰「不渝,要听一個故事嗎?」
不渝有些愕然地抬起頭,卻也很快釋然地點了點頭道︰「娘娘請說。」
汐娩揉了揉太陽穴,眼楮飄忽地望向了不渝的身後,望向了一個不知道是近是遠的地方地方,或許遙遠地仿佛是天涯海角,但也或許近得就在眼前罷。她嘆了嘆氣,緩緩敘說著︰「陛下見到我的時候,是在一年前。那時,西掖城剛剛被雲蒼和北羌合力所破,整個西掖城內,家破人亡,民不聊生。城外的大漠上,到處可見森森白骨和不肯離去的冤魂。一到夜晚,被蒼茫月光籠罩下的大漠,便愈加地淒涼悲壯。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變成了自己一個人。父母都在戰亂中身亡,唯一的妹妹也在戰亂中走失,不知是死是活。後來,我不幸被那些將兵擄去,因為不肯妥協,便被他們拳腳相加地捆打鞭抽。再後來,」說到這里,汐娩本是淒淒的臉上竟然透出一絲欣慰的笑意來,她頓了頓,低下了頭,「再後來,我就見到了突然闖入的陛下。」
「陛下救了你,帶你了雲蒼?」不渝其實也听說過這些故事,但親自听她說來,卻覺得格外的淒慘悲切。
汐娩笑了笑,道︰「是,是他救了我。」
「你為何會跟他回來?就因為他救了你?何況,他應算是你西掖的仇敵才對啊!」不渝似乎已經忘記了彼此的身份,只是肚子里憋著滿滿的一股氣。如今,她見不得戰亂,見不得死亡,見不得任何人的消失。
汐娩一愣,看著不渝一臉的堅決,忽的又轉笑︰「是,他是我的仇敵。可沒有他,我又如何見得著我的妹妹?如果我不來這里,我怎麼會見到她!」
這下倒是輪到不渝驚訝了,她噌地起身,抓住了汐娩的手激動地喊道︰「你,你找到妹妹了?你們失散了整整一年呢!」
「如今,這一年又算得了什麼?」汐娩含著辛酸的笑,握緊了不渝的手,「如今她就在我面前,只是我怕,她會不認我。」
「怎麼會不認你呢!她,她在哪兒?」不渝如同感同身受一般,只顧著為她高興,可瞥到汐娩看著自己的目光漸漸得凝重,腦子里的意識也跟著漸漸地抽離了,她不由地松開了她的手,喃喃道,「難,難道,娘娘指的是,是不渝?」
汐娩的心一沉,黯然地垂下了被松開的手,默默地走到一邊,用手撐著桌子道︰「小的時候,爹爹教我和妹妹練武,那時的妹妹總是特別調皮,就連爹爹也管不住。有一次,我真的是被她氣到失去了理智,就用了全力舉刀向她揮去。所以,她的手腕處還有一道很明顯很明顯的疤痕,縫了針後是很丑陋,就像蜈蚣一樣。其實,我很謝謝妹妹,她並沒有怪過我,甚至後來還和我一起拿它作笑話。」她低垂下去的頭,似是無奈地搖了一搖,嘴角浮出淡淡的笑來,「妹妹是個特別倔強的人,不肯受半點委屈,不願吃半點苦頭。所以,和她失散後,我總擔心她會受到什麼傷害。但我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她會記不住我,真的是天意弄人啊。」
身後的不渝,緊緊地掐著自己的手腕,聲音發顫著問道︰「父母雙亡?你說爹爹和娘親都不在了?」
汐娩的背一僵,臉上閃過點點的晶瑩,她急忙轉過身沖著不渝猛點頭︰「是,是,他們都不在了,只剩你和我了。」
「姐?」不渝遲疑地張了張口,可話一出口,眼淚就啪啦地砸到了手背上,「姐,姐!」
雖然腦海中並沒有鮮明的形象和記憶,但對著面前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叫出「姐」這個字的時候,心髒就像是被緊緊攥過後突然松開一樣,滿滿地被一種莫名的情感填充著。雖然不清楚那樣的情感是不是骨肉相連血濃于水的親情,但卻很讓人釋然,仿佛戴了很久的桎梏一下子就被卸下了一般。不渝只是抱緊了汐娩,口中含糊不清地喊著,分秒都不肯停歇。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徹底的失去了一個人後,卻又如此突然地得到另一個人,這樣的恩賜是她不敢奢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