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潛心殿最里邊的浴室中,一架綈素屏風後,白蒙蒙的一片,熱氣蒸騰,煙霧裊繞。碩大的白玉浴池的四角,各有一只打造精美的金鳳,口中緩緩流出熱水來。池中的水面上浮滿了各式各樣的干花瓣,被熱氣一燻,散發出沉沉的香。
水霧朦朧中,汐娩撩起一串水花,朝一旁的捧著水正往她身上澆淋的容卉身上灑去。容卉一聲尖叫,急忙跳著腳逃開,白色的褻褲上已經近乎透明。沁兒只是但笑不語,起身從池邊的衣架上取下寬松涼快的薄衫,遞給忙著抹臉上水的容卉︰「快些伺候娘娘更衣吧。」
容卉撅著嘴哼哼著接過衣裳,站到一邊等沁兒將娘娘身上的水擦干。汐娩看著她氣呼呼的模樣不禁莞爾一笑,低頭捋了捋濕漉漉的頭發,忽的從水中站起,水珠從她的身上嘩啦嘩啦地順著她的曲線墜落回到池子中。白瓷一般吹彈可破的肌膚因為熱氣蒸騰而微微地泛著紅,尚未擦拭掉的水珠也襯得更加晶瑩剔透。
「娘娘好美啊……」容卉不禁嘖嘖嘴巴,舉著薄衫卻愣在那里忘了上前。
汐娩嗔了她一眼,哭笑不得地開口笑罵道︰「死丫頭,看我待會怎麼處置你!快些過來!」
容卉訕笑著挪著小碎步走上前去,抖開衣裳迅速地給她披了上去,口中卻還念叨著︰「容卉再也不敢了啊,娘娘一定要饒了容卉的命啊!」
系好腰間的綢帶,汐娩轉過身抬頭看著她,伸手扭了扭她的鼻子便徑直走了出去︰「殿里頭熱得慌,不如出去走走。沁兒跟著我一起去,容卉,你就留在這里收拾!」
「啊?娘娘啊……」容卉抓了抓腦袋,急得直跳腳,口中卻只能小聲地埋怨著,「娘娘就知道欺負容卉!收拾就收拾,我才不稀罕呢!」可說完,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二人朝著殿外走去了。
沿著路漫不經心地隨意走著,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御花園內。平日里蜿蜒清澈的環宮的內河已經沒了什麼生氣,只是沒精打采地緩慢流動著。汐娩找著一處較為陰涼也很是隱蔽的小涼亭,讓沁兒守在亭外唯一的通道處,一個人獨自走了進來。
偶有微弱的風一閃而過,葉片稍稍抖動了一下就立即又沉默了下來。汐娩摘下一片枯葉,指尖輕輕劃過清晰可見的脈絡,心里不由一陣嘆息。為著這旱情,陛下已經好幾個夜里沒有睡好了,她都看在了眼里,心疼卻也無可奈何。
仿佛就是從那次壽宴開始,自己精心策劃的一場舞,就讓他驚煞了眼。此後幾乎日日都會來潛心殿一坐,或是握卷默讀,或是秉燭夜談,或是執手相看。雖然因為不便于日日留宿于潛心殿,但也常常翻她的牌子,召她侍寢。這算是恢復了恩寵嗎?汐娩自己也無法肯定。反而漸漸地對他的感情不確定起來。從來帝王的感情都是薄如紙,頃刻就會煙消雲散。而對于她這樣一個無背景無身世的人來說,一旦沒有了寵愛,便沒有理由再傾心厚待。如果自己稍一不小心,那麼就什麼都沒有了。對于經歷了那麼多事情的自己,最最害怕的不就正是失去嗎?可他,是愛著她的嗎?
想到那日,蒼珩在睡意朦朧中跟她提起過的一個女子,心里就是一痛。那個女子,听他喚作青奴,是他還在作皇子時的一個貼身婢女。關于她,他並未談及太多,只是汐娩清清楚楚地听出,他喚她時,口氣是那麼得輕柔那麼得溫和,仿佛能夠溢出水來。這麼多年過去,他都未曾忘記過她。那麼她,林汐娩,又算是什麼呢?是他為了暗中保護自己所愛的人,找來掩飾的幌子?如果是那樣的話,也太可悲了。
心里一慟,手不禁扯住了胸前的衣料緊緊地揉在一起。額頭也沁出虛汗來,密密的一層。剛取下羅帕準備去擦,頭頂上忽然一陣風,樹葉嘩啦作響。尚未來得及看清,一個身影已經安然地落在了她的面前,一張好奇的臉湊了過來。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來人眯著眼楮細細地打量起她來。
汐娩一驚,頓時怒從心生,霍然站起身來叱責道︰「你怎麼會在這里!還偷偷藏在樹上!」狠狠地沖面前的人瞪了一眼,便急忙朝亭外喊道,「沁兒!沁……」
可話音還未落,就已經哽在了喉嚨里。那人竟然出其不意地以手捂住了她的口,擔憂地念道︰「你別叫啊,我就是有話想跟你說說。過兩天,我就要回坦蕃了,難道你都不願意見我嗎?」
汐娩心里一軟,安靜了下來。吃力地片側過頭看著他的眼楮,用眼神告訴他自己不會再叫了之後,蒼晟才遲疑地放下了手。
「世子,你這樣做也太失體統了!」汐娩調整了呼吸,抬頭看了看高大的樹木,後又低下頭來瞪住了面前一臉委屈的蒼晟。
蒼晟也不管體統不體統,竟然直接拉過汐娩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身邊,沮喪地垂下了腦袋甕聲甕氣道︰「你,真的一點都沒想過我嗎?」
沉默了半晌,汐娩也無法開口回答,只能不理解地盯住面前的少年。對她來說,他似乎並不是眾人面前那個痴傻兒的模樣,可為何有的時候卻也當真痴傻得很呢?對她從無禮數可言,只是「你你你」地亂嚷,說起話來更是沒有輕重。
見她只是看著自己卻不說話,蒼晟的嘴巴一撇,心里更是悶得慌。抬起頭來,忽閃著亮晶晶的眸子,握了握拳,開口便直接問道︰「那,那你喜不喜歡我?」
「咳咳咳……」汐娩立即被口水嗆到,惶然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勉強地堆起笑臉,好脾氣地在心里念著︰「小孩子嘛小孩子,他就是一個小孩子。」這樣想著,口中便也這樣說了︰「喜歡啊,跟喜歡頌兒一樣喜歡晟兒,只要更听話一些就好了。」
蒼晟的眼楮漸漸地黯了下去,一點點的希望也隨即灰飛煙滅了。依舊握著的拳頭卻攥得越來越緊,臉部的線條繃得很是僵硬。汐娩緊張地看著他,低聲小心翼翼地探道︰「蒼晟?」
「我不是小孩子!」蒼晟猛地站起身來,直直地盯著汐娩的眼楮,極其嚴肅鄭重地說道,「你不要敷衍我,不要糊弄我!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總之我會回來的!輝煌地回到你身邊!像陛下一樣!你一定要等我!」他緊咬下唇,一臉的執著和堅定。那樣的執念,並非是兒戲的,而是他給她下的一個陳諾,一份沉甸甸的陳諾。
仿佛因這個陳諾過于沉重,汐娩的心突然被壓得很悶,連呼吸都覺得有些不適。直到蒼晟的身影閃進相互交織在一起的密密葉層中,她才晃過神來急忙喚了沁兒到身邊,準備打道回府。這一趟,又驚出了一身的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