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回,那是我們有過幾次之後的一個晚上,我听著楊弦的故事,心思重重的。因為我越听越感到楊弦對我說這些事的目的不夠光明正大,為什麼她一直講著她的悲傷——別人給予她的悲傷,而不講自己的過錯。我疑心她是為現在和我亂搞行為找一個開月兌的理由。我後來有些煩了,無精打采的。她見我這樣忙換了話題。楊弦說︰「看你歌唱得那樣投入那樣動情,一定是發自內心,一定是熱愛生活。是呀,多麼好的年華,多麼絢爛的日子,你才剛剛開始,你沒有理由悲傷。可是我就不一樣。與你比起來,我的童年,我的青春該是多麼令人傷心。我也喜歡音樂,雖然我沒你歌唱的好。那個時候,我也跟著時尚,我也是追星一族。」楊弦下了床,就那樣渾身**著下了床,她又拿出了一瓶酒,一瓶名貴的洋酒,看得出來她已是離不開酒了,她動作嫻熟地打開酒瓶蓋,倒入高腳杯,喝了一口,很享受的樣子。她就坐到圍椅上,雙腿疊起,端著酒杯,對我看著,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眼楮那樣幽怨,就像個幽靈,「我對你說起過去,不是要博得你的同情,不要,我不要同情,多少年之前我就這樣。我只是感到我們之間有緣,真的有緣,我說過的你就似我夢里走出來的。你是那樣心有憂傷那樣悲天憫人,這不是裝出來的,這是性情使然。現在我對你說,我不光身體有傷痕,我的心里更是傷痕累累。我也有過美好的初戀,跟你和春凌一樣。是呀,誰能忘得了初戀呢?他是個陽光一般的男孩,是我同學。可是我們沒成,原因不在他,現在想想有多種因素把我們分開。」
房間內空調的聲音嗡嗡的,已是秋天了,可還是那樣燠熱。我坐在床上,側身對她,而她正襟危坐著,小口喝酒,她的聲音在這寂寥空曠的夜空里顯得那樣孤立無助。我想她下一句會說出我就是她初戀情人的影子,可是她沒有,她忽然話鋒一轉,問我︰「我真的漂亮嗎?」
我沒任何表示。
「是呀,都說自古紅顏多薄命。我真信了。當初,我要是心腸硬一點,要是……也許就不會有許多的事情發生。或者說我長得丑陋,沒人看上眼,那又會怎麼樣呢?可是我太天真了,我還吃不了苦,還很孤傲,我在乎美麗的容顏,不想因為勞頓而凋謝青春之花。究竟我才是個蠢貨。」這是我第一次听她這樣罵自己,她還略微吐露出自己的困惑,或者是令她後悔的過失,也許是她的覺醒。楊弦這時突然停頓下來,我發現她的臉因為酒精的作用已經酡紅了,空調的風口正對著她,我怕她光果的身體會受到傷害,起身為她披了件睡衣,她有些受寵若驚的,「我都忘了,我還沒穿衣服呢。丁唱,說實在的,第一次之後,你以為我下作嗎?」
我看著她,我不想說出口。
「不要騙我了,你一定這樣認為的。那時我就是這樣下作呀!我多傻呀,為了那些自認為不能丟棄的東西,我竟然跟他妥協了。我是說……怎麼說呀……丁唱,不說了,為什麼要讓你同我一起回到那個歲月,感受痛苦的記憶啊。」
她又要對我說些什麼故事呢?
我知道她要說的話題,肯定是她的初戀因何不成或者她的身心受到怎樣的傷害雲雲。可是我不想听了。我沒追問,大概見我無有興趣了,她就止住了話頭。
楊弦在每每說到自身時就喜歡在關鍵時止住了話頭,這次她卻不這樣,而是因為我不想听了。她的情緒忽然一下子低落了,話就不想再說下去,自顧自喝酒了。我知道她這樣剝開自己坦蕩蕩呈現給我旨在進一步加劇我同情她。可是她不知道她愈是這樣,她蕩婦的形象就在我的里頭站立起來了,我甚至覺得她的故事只會增加我視她為水性楊花女人的證據。從前她把自己說成是個蕩婦,我看除此之外她還是個不甘寂寞的**強烈的女人。進一步說現在我十分理性也很願意視她為傷痕累累又渴望愛情的女人。
楊弦睡著後,我昏昏然,卻又一時不得入眠。我一直在想︰楊弦說我們之間有緣到底緣在何處?賓館內外一片寂靜。突然,我看到了吳詩芒,他對我眨著小眼楮,咧開嘴傻傻的笑,還有手指了指我的後面。我以為這是在夢中,就要喊他,可他一轉身就消失了。我坐起來,不是做夢。忽然就想到了身體上的那朵桃花,順手一模,那地方手感有些粗糙,就像貼上去的膏藥日子久了要月兌落一樣。我奇怪就用手指刮了一下,這一刮就隨手刮下了一個東西,拿出一看,更是驚了一嚇。一個如心狀的桃花結赫然出現在我的手中,花瓣粉紅的竟有些暖暖的。我想起了桃花仙子一直在找的桃花結,原來到了我的身體上,一定是促狹鬼吳詩芒干的好事。那麼楊弦說的喜歡我是不是就因為這個桃花結的緣故?我看著楊弦熟睡的樣子,甜甜的,沒有剛才的幽怨。就想叫醒她。可我終究沒有叫醒她。我想這事對她講了又會怎樣?這時春凌的名字忽然從我腦子里蹦了出來,我輕聲喊道︰「春凌——」隨後腦子停頓下來,就像電線忽然短路了。我手拿桃花結,呆呆地。好半天,我都不知這真的不是夢境。過後,我摩搓著奇怪的桃花結一邊埋怨促狹鬼對我開的玩笑,一邊思忖著後路。我張皇失措,無處傾訴。我看了一眼楊弦,就隨手將那桃花結套在脖子上,我想不管往後怎樣,桃花結是個實在的東西,現在就在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