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任世達移交業務時,任世達一改往常高傲自大,俯視我的姿態,明顯多了幾分另眼相看的成分。不過,從他的身上我學到了一種對工作兢兢業業的態度,一種條理清晰的工作思路。另一方面,我從他眼里還讀出了一種因人生變故帶來的冷暖無常之感。他知道,我接任他的位子就意味著王總對他的失寵,意味著他想成為王氏企業接班人的美夢破滅。先前的咄咄逼人和居高臨下變成了不經意中流露的失落。當然,彬彬有禮在我是本分,但我不會因為他情緒的變化而作任何情緒上的表示,我以一如既往的態度和他辦理各種手續,我想過多的謙虛或者盛氣凌人都不可取。
後來,他就跟我開始談話了,說了些對我評價不錯的話,看得出這些話他是違心說的,我們的話題永遠不能靠攏。
在中餐飯桌上,任世達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他對我說了意味深刻的話,似乎在對我暗示著什麼,又似乎是在說心里話。他問︰「在省城呆的還好嗎?」
我說︰「原本我對業務就是門外漢,學了算是腳剛踏進門吧,要學的太多了。」
任世達放下碗筷,雙肘撐住身體,十分平靜的對我說︰「丁唱,看來我們交流少了,自從接了王總電話後,我就想跟你聊聊,今天是個好機會。雖然,我把工作重擔交給了你,但我還要說幾句。王總吩咐說,你還要在我後面學兩到三個月,視你工作能力而定,所以,我仍是你的領導。我今天不說別的,只想說說王總。我跟王總有些年頭了,說實話,王總的人格魅力深深吸引了我。在最初的那些年,他不順利時,總是表現出常人不會有的鎮靜和泰然自若,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可是王總能做到。後來他抓住了機遇,成功了,但他仍舊不表現出財大氣粗的暴發戶形象。相反,而是常常替別人考慮。你說,這樣的人可稱得上儒商?這些天我思考了許多問題,我曾經想過離開,可我轉念又想,我不能離開王總。我曾經有過成為王氏企業接班人的願望,王總包括楊總也有此意圖。雖然,現在看來落空了,我也沒必要呆在鵬遠的必要了。可是,王總對我的安排,實在讓我大為驚異。他還把總部的重任托付給我。昨晚,我們通了電話,他讓我不要有想法,還說了些讓我舒心的話。沖著王總,你說我能離開嗎?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不可辜負了王總的希翼。還有楊總,雖然,她的經歷復雜,但她同樣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你該知道的。」
任世達的話意表達了他對自己目前現狀的滿意,同時給我提出希望,一種公司上級對下級的希望。看得出,他的失落不在工作,而是在春凌。但這席話也讓我費解,特別是說到楊弦時的「你該知道」這句,使我不寒而栗,難道他知道了我們的胡亂行為?
「我發現你自從省城回來後似乎變了許多,一定是有高人背後指點迷津的吧,當然與親身體驗也有關系。不然,才幾個月,你就變得成熟了?我只听說男人只有在結婚後才會一下子變得成熟的。」他還詭譎地笑著。
我听了更是毛骨悚然,他的話意十分清楚了。我可不能失態,也許,他這是有意試探我。是不是楊弦那天在酒吧的事被他知道了?極有可能。我可不能慌張,要鎮定自若,听他下言。
可是任世達突然話鋒一轉,「你小子這是命好,我只能這樣說,你逢上了一個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千里挑一呀。不過,我算不得是你手下敗將。只不過,你先于我認識春凌罷了。老實跟你說,在你離開她的三個月里,我對春凌沒少用心思,我的心思都用絕了,可還是不能得到春凌的青睞。依我看,這足以說明她更是個值得愛的姑娘,你要好好待她,不然我也放不過你的。我想你不會留給我第二次機會吧,真的要是到了那時候,就別怪我這個哥哥情不容義了。」
我的心稍稍寬慰了些,接著他的話說︰「謝謝你的提醒,我會好好待春凌。我可以保證,你沒有機會了,永遠不會有機會的。可是話說回來,鵬遠的興衰還是離不開你的。所以,我願意和你成為朋友,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任世達听著我綿里藏針的話語,沉默了一會,然後撇開剛才的話題,說︰「我對王總的良苦用心不投贊成票,我也對王總吐露過心跡。我可以當著你的面說,管理企業你還幼女敕。可是王總說,這些是可以學的,關鍵是做人,這是學不來的。王總的話意是你很誠實。不過,那是與生俱來的嗎?我看未必。壞人可不是從小就是壞人,你說對嗎?所以,我就直接對王總說,要他慎重考慮。不是我妒忌,我沒那意思。我是從工作出發才這樣說的。至于不能成為春凌的男友,我心中無怨。我是在提王總擔心,不要急著這樣安排你。還有件事我想告訴你,有個熟人對我說,你的某些事情令人生疑。」
我的心收緊了,這個任世達真厲害,整起人來還一套一套的,他這是逼我就範嗎?我知道,我仍要鎮靜。任世達能當著我的面說出這樣刺耳的話,心里一定還是小瞧我了。他難道真的掌握了我和楊弦的蛛絲馬跡了?
「噢?」我故意扭過臉看著他,「什麼事我做得不妥?請你賜教。」
任世達又是話鋒一收,笑著說︰「只是听說罷了,無需追究。你丁唱不就是個人品取勝的嗎?我說這些話的意思你要明白,可不是壞心吶。」
我松了口氣,可也從中看出任世達的世故和老練,我怕是學不來的。
後來,任世達還是把話題轉到公司業務上,听他口氣我簡直算是個睜眼瞎。到這時我才知道其實任世達對我還是耿耿于懷,我們之間隔著一道鴻溝。我知道任世達念念于心的還是春凌,這是他在最後不自覺中吐露出來的。他不無傷感地說︰「春凌是個好姑娘,你小子有福氣,真的有福氣。不過,我還是不明白,雖說愛情不可捉模,可一定有規律。不是說烈女怕纏夫嗎?我從來就是自信的,可是在春凌的面前為什麼我卻是……」任世達的意思還是不服輸,不明白為什麼他就不能使春凌動心。
我說你的話我明白,但愛情是不需要工于心機的,那要看緣分。
任世達大笑著,「什麼是緣?相愛了就說是緣分,離婚了分手了又說緣分到頭了。你信嗎?可笑。這年頭你還真信它?」
我說我信,我真的相信。
任世達不斷地搖頭,說你究竟還是女敕生點了,對這個社會的認識你還只是個小學生。
不管任世達對我是諷刺還是刺激,我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在認識社會上我是個小學生,所以我把他說的當成一堂人生課來听也就不足生氣了,從這個角度分析,我還得感謝他。
可是,我會變成一個八面玲瓏的人嗎?那是王總要找的人呢?我成得了那樣的人?我可是個風孩子,像風一般的輕飄飄的個性。我每每想到人生問題都會想起女乃女乃說過的話,「你是個風孩子。」我能做出好樣子來讓王總滿意,讓春凌引以為驕傲嗎?我看著任世達離開飯廳,獨自一人出了門,步伐還是那樣堅定,就想在這幾個月里我和任世達只會相互較量,不會成為朋友的,我要做好心理準備。
出了飯廳,我看到方中昆站在廠大門邊,像是等人。我笑著和他打招呼,見他似有話對我說的樣子,我就隨他進了他的家。
方中昆興致勃勃地從里屋拿出一張照片給我看,說︰「這就是當年王總和楊弦還有華昌的合照。你看,楊弦這小小年紀眼楮里淨是怨恨。」
我將照片拿在手中仔細看。楊弦大概十歲的樣子,坐在王總的腿上,雖未發育,可明顯不是稚氣未月兌的模樣,兩眼里放著只有成人才會有的憂郁和怨意,右邊是華昌,背景是張畫著山水樓台的畫布,看樣子是在照相館里照的。
我問方中昆道︰「這是在怎樣的情況下照的?」
方中昆回憶著說︰「這是王廖涵要離開廠子時照的。那時他就是不放心楊弦,所以照了這張相。」
「那它又是怎樣到了你的手里?」我問。
方中昆讓我坐下,自己也坐下,說︰「不急,你听我慢慢說來。王廖涵接到通知要到局里上班後,楊弦這個機靈鬼也不知從哪听說了,就急急地跑到王廖涵的跟前,哭著喊著要跟他去。王廠長這下可不知怎麼辦好。雖然他知道孩子對他好,離不開他,也知道華昌一家跟孩子過不到一塊。但畢竟都和華昌一家生活了那麼多年。華昌一家又沒明顯的過失,這時要把孩子重新安頓是沒有理由的。于是王廠長就像做大人工作一樣跟孩子說理,並且答應她一個星期來看她一次,還照了這張相。說要是想我你就拿出照片看看。想不到,孩子真就答應了。可是後來,該是楊弦在讀初中時候吧,楊弦跟華昌完全鬧翻了,不理他們一家人,還干脆住到學校里不回家。有一天,她跑到我家,對我說,方叔,這張照片對我不重要了,你留著吧。我哪知道她這已是安了心要離家出走的。第二天,楊弦這孩子就離家出走了,沒跟任何人打過招呼。華昌覺得事情鬧大了,就找到王廖涵。王廖涵听了又急又氣。幾個人分頭去找,找了十幾天,就是沒找到楊弦。此後我就把這照片留下了。我想孩子一定會回來的,不說為別人,就是沖著王廖涵她也該回來看看他。王廖涵對孩子可是花了不少心血呀。」
「她一準是去找媽媽了。」我說。
「是呀,誰都這樣想。」方中昆搖了搖頭,「事實上她沒去找媽媽,她也不知道媽媽在哪。不過,王廖涵知道楊弦的媽媽在哪,他也去找了,沒找到。」
我再次端詳著照片,好像楊弦是在對我定定地看著,滿腔幽怨地。我的神經一下子被這張有些發黃的照片觸動了,我想到了和楊弦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我的心里好像有一股東西穿過,痛痛的卻又酸楚的。
我覺得氣不順,堵的慌。我不知道方中昆這時對我怎樣看,我想這些對我也許真的不重要了。我即刻把思緒調整過來,笑笑地說︰「過去的事有時想起來真是耐人尋味,可是,它都過去了,成為歷史。幸運的是,現在他們都過得很好。」
方中昆好似不理解我的話,他照舊說下去,「孩子,我猜想你要我對你講過去的事情一定是有原因的。是不是為了華昌呀?我看到他又回來了。第一次我遠遠的看到他,沒打招呼。這一次,就在前天,他可是跟我踫個正著。他哪像王總啊,對我愛理不理的。我猜他這回一定是沖著楊弦來的。」
「你是說華昌回來了?沖著楊弦而來?」
「是的。孩子,我無心打听他們的事情,可是,我知道他們關系不好的癥結在哪。唉!怎麼說呢?既然事情還沒出現後果,我還是不要說得為好。你都知道,楊總又不是一般的人,我相信她會處理好的。不過,孩子,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王總這次收購我們廠子可謂用心良苦,只有我們這些一同走過來的人才體會深刻呀。他這是在圓他的一個夢。你可能不知,他對這個廠子是有感情的,許多的人和事他是不會忘記的,我也不會忘記。他不容易呀,經過那麼多年的風風雨雨,雖然富了起來,可他不像有些暴發戶那樣不可一世,他還是想著為這個廠子做些事,為我們這些老同事做些事。可是如今,他臉色灰暗,頭發也白了,我擔心他的身體啊!要是華昌再惹出事情讓王總勞神,他可怎麼應付呀。孩子,你可得幫幫呀,太不容易了,我說王總!」
方中昆越說越激動,對王總的欽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知道,柯城的所有人都說王廖涵是個好人,他看中我可能也是沖著我與他有著某些相通的地方。華昌此次來柯城有何目的?可真就如方中昆說的為楊弦而來?
方中昆的話不由得我再次陷入泥沼,一種無法理清無法自拔的泥沼。在此之前,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去打听華昌和楊弦的一些往事。可是,方中昆的意圖很明顯,要我幫助王總,或者說不讓王總陷進楊弦和華昌的糾纏當中。我覺得身上壓著重擔,不再是當初的好奇了。我猜想,楊弦的執拗和渴求被愛的異常舉動是不是就和她的往事有關呢?反過來說,是不是因為楊弦的經歷不平常直接導致她扭曲的心理?
方中昆沒有給我提供楊弦過多的情況,特別是華昌和楊弦的事情。
我想他還留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