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總無限感慨地，心情沉重地說︰「別再提那些傷心事了，我心里也一樣不好過。老謝，我這一生做錯了四件事，我不能饒恕我自己。當初我就不該對你和楊的事采取回避的態度，甚至視而不見。我以為你們慢慢就會過到一塊去的。那天夜里，我不該固執己見，不听楊的勸阻，那麼大的雨，楊就知道有危險，可是我卻非要逼著他搶什麼公家財物，我的心太狠了。至今想來，我還倍受煎熬，是我親手斷送了楊的性命啊！老天爺也不會繞過我的。我還不該在楊死後，把楊弦交給華昌撫養，給小楊弦的一生帶來陰影和不小的創傷，致使楊弦和華昌之間的恩怨不斷。楊弦的曲折人生，楊弦的一些不好的性情，我有推卸不掉的責任呀！更不能讓我安心的是，我不該冒昧地和楊弦結婚。我錯誤估計了我的時間，讓楊弦蒙受了不少委屈，也傷害了她啊！當時，我被準確查出患了腦癌，已是晚期了，醫生對我說只有幾個月的生命了。那時楊弦正處于困境中，我能坐視不管？我就想出了這麼一個笨拙的法子，雖然給了錢幫她解了困，可是我還想徹底讓小楊弦過上好日子，現在看來我這不是幫她，我是在造孽啊！我知道，那時小楊弦一是出于感激，還為了躲避華昌。想不到我好心辦了壞事，落成這種局面。雖然那時你極力反對，你說這樣會讓你背上不好的名聲，可我有自己的打算，我和楊弦結婚是想給她一個名分，好在我死後留一部分財產給她。但想不到我這口氣就是斷不了，許多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有責任，我對不住他們啊。現在，我沒別的願望，只希望你們母子團圓，一家子人和睦相處。」
謝姨已是泣不成聲了，我的淚水一直沒停止過，王總說著自己也眼圈紅紅的。這種悲傷沉悶的氛圍我沒經歷過，我從來就沒听說天底下會有這麼多事落到一個人身上，而他卻是那麼堅強那麼仁義，這才是真的好人啊！
好半天，我們才稍稍緩過來。謝姨擦了擦眼淚，面向著我，拉著我的手，說︰「孩子，你都听到了，這就是你王叔。這麼好的一個人居然會得……我今天不把過去的事說出來，我心里不安。你王叔不要我說我就要說，我要讓孩子听听，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孩子，你王叔一生都在做聖人啊！」
我淚眼汪汪地看著謝姨。
謝姨好像情緒更激動了，接著說，這次口氣直接對著王總︰「當初，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你，你還固執的把楊介紹給我，你不該一錯再錯不听我的訴說。你以為把我推向別人，你就會心安了。你還說楊如何好，是的，楊的為人除了脾氣暴躁，沒的說。但你還應該知道，我不是個只圖過小日子的人，我需要愛，可是楊沒有那方面的細胞，他是個粗人。我也知道你不愛你的未婚妻，可你听你母親的，因為你們兩家是世交，你顧情面，你講交情，你不忘承諾。所以，你對我這個資產階級的小姐不敢看也不敢想。我還知道你和楊是老鄉、戰友更是好朋友，你不肯奪人之愛，可是在愛情上能講這些嗎？那天，你陪楊去看我，我就知道我們今生會沒完。其實，那時你也不是還沒結婚嗎？你有選擇的權利。可是，你不。說什麼做人不能這樣，你說人要守住諾言，有時一句話可以讓人尋找一輩子，也能夠讓人安分一輩子。對，你做到了，你是聖人。可是我做不到，我要為自己而活。現在想想，我那時還好幼稚，我以為跟了楊，就可以天天看到你。但是，事情完全不由得我想，你不光不能單獨跟我說說話，還常常拿出一副領導的模樣，時常在會議上含沙射影罵我。」
我原想王總帶我來見謝姨只是為了謝姨和楊弦相認，不曾想他們原也是一對相愛著的人。謝姨是個優雅的女人，盡管說到動情之處，仍不失雅致。她有時語氣舒緩，有時停下來，有時激情澎湃。仿佛又回到那個時代里。他還一邊說一邊不忘給我和王總添水，為我們削水果。
現在，謝姨略為綻開些笑意，說︰「我有時想，那時在公開場合你對我言辭激烈，你其實是為了保護我。但是你的嚴厲我當初怎麼能理解？或許，你能跟上那個時代轟轟烈烈的革命潮流。可是我就是不肯低頭。」
王總也笑著，說︰「你當然不能，你從小嬌生慣養，生活優裕，你是個嬌小姐。直到現在，我還記得你走路時那種樣子，挺著胸脯，眼不斜視。那時，你可真是目中無人啊。本來也是，你說我們廠子里還有誰比你漂亮呢。你不知道什麼叫隱藏，不知道人間還有險惡，不知道包裹自己。這點，你就不如你的父母親。他們覺悟高，為人低調，只是可惜走早了。」
謝姨這次笑容完全展開，看著王總，說︰「你真的還記得？我怕你早就忘了，還別說，那時，我就是那樣。可我告訴你，我並不是目中無人，我的心里至少還有個你。是呀，你說得對，我的父親比我明智，他能義無反顧把廠子貢獻給國家，可那也是一種自我保護。只是他們看得更遠一些。楊弦的性格像我，心氣高，不服硬。活到現在，我才知道，一個人要的太多，活的就不舒坦，就累。就說楊弦吧，直到現在還不原諒我，不肯認我。這也罷了，我不怪她，是我錯在先。可她就是不甘心做平凡人，非要過一種人上人的日子，把自己弄得神經兮兮的。按說，她該過得好的。因為你一直都關心她。可她還和那個華昌不清不白的。唉，這孩子，沒讓你少操心啊。」
說到這里，王總臉上一陣難受的表情顯現出來，愧疚地說︰「我沒對她負起責任來，怪我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