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地處河東郡市井之間安貧樂業直到那場盛大的笄儀之後宣平侯女選後的消息才漸漸在縣中傳了開來一時轟動。
「听說七娘子回家之後日子也不好過呢。」解憂用小匕將大個青桃的皮均勻的削下來緩緩道「擇滕之後她與那個平民男子相戀之事便再也瞞不下去。三爺容不下這種丟面子的事將她禁足在家中打算在娘子大婚之後便擇人將她出嫁。而那名男子便日日守在她家之外求情一來二去縣城的人都知道這回事了。」
「听著怪可憐的。」荼蘼嘆道「那男子是什麼人呢?」
「听說」解憂將桃子剖成四瓣剔了核呈給張嫣想了想道「是學墨的人墨家之人無大志學成了也不過是個木匠竹匠沒有出息。也難怪三爺不肯。」
「墨家之人麼?」張嫣本來只是听著這是倒有點意外抬頭插話道。
「是呢。」解憂笑應。
張嫣想了想招來木樨吩咐道「你去和我阿爹說一聲讓他去查查那人的底細若是人品過得去便請他向族伯說一聲情成全了七娘。過些日子再讓他們夫婦上長安。」
「娘子。」解憂便有些詫異「你心腸雖好但是——」有這個必要麼?
張嫣嫣然道「我心里有打算。」正要與解憂解說忽听得院外家人通傳。「長娘子宣平縣長家的孫娘子在府外求見。」
她怔了怔就住了口。
孫寤穿過熟悉而又陌生的長廊些微嘆息。廊下搖曳地茱萸花還是三年前她和張嫣親手植下的如今也開的郁郁蔥蔥。她的主人卻要遠赴長安再不回來。世事如此無常明明不久前她還親口說過短時間內不會再離開的話地。
而燻著清甜杜若香的正房中正襟危坐的少女抬起頭來目光穿過動蕩珠簾一如初見之時明眸善睞。
她們對面而坐。
「今個兒奉給你的茶不是淡的。」張嫣忽然指了指置于她面前漆案上的茶盅。
孫寤低頭然後抬頭「那次廟會站在你身邊的時候我看著你和你的兩個弟弟玩耍。心里想這個女孩兒真是可愛我很是喜歡她。」
張嫣說「我從來沒有玩弄你地意思關于那次采梅子我只是忽然之間想通了一些事情于是再也沒有心力去顧其他。采梅本來就是為了逃避既然逃避不了只好面對。我從來沒有強迫朋友的意思。只是我覺得如果你真認為不適合的話。你會明確的拒絕。底線的分寸間我掌握的不好。這是我的錯我以後會學著改進。」
孫寤說「我也很想好好的和你做朋友只是我的母親更看到其他的好處來強迫我用更功利地方式來招待你。我決不會為我是你的朋友而羞恥。只是當時我急于將對自己和母親的不滿作到你頭上。這是我的錯我以後不會再犯。」
張嫣說「我才沒有什麼都不學什麼都不做從小到大我習讀書寫字史事彈琴。妝粉六博圍棋田事食療……也許一樣都不精。但一樣學地時候都花了很認真的心思。」
孫寤說。「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生活方式既然你已經是張嫣。我就不能強求拉你一起過孫寤的生活。但我要你知道我並不討厭我的生活我喜歡女紅喜歡中饋喜歡管家它們會讓我覺得我能夠幫到我所愛的人這樣我就能夠很開心了。」
張嫣說「我並不是對它們不經心而是我有更要我經心的東西。這世上有萬萬千千事情頭緒如果一樣我都投入十分心力我會活活累死。所以我只好分配我的心力讓我能夠周轉于我喜歡地一切事物之中。」
孫寤說「我從來不想真的出塵月兌俗也從來不覺得沾惹俗事是一種羞恥。父親從小教育我人要腳踏實地才能走的長遠。我相信他的話也相信我正在腳踏實地的行走一定會到一個好的終點。」
張嫣說「我並不是生活在家人庇護之下就沒有任何憂愁。我地憂愁和你不一樣但是它也會耗盡我全部地精力我只是不想在好朋友面前表現出來如果她不能幫助我我至少不想讓她為我煩憂。」
二人抬眉直視彼此眼楮忽然之間撲哧一笑孫寤起身深鞠一禮「我唯一要向你道歉的事情是那曲子但我不是故意為之。那一天梅師傅說要我彈一曲給他听听看我夠不夠格做他地徒弟。我就選了《憂沁》。彈完的時候梅師傅悚然動容他問我這支曲子是不是我自寫的我就忽然鬼迷心竅忘了搖頭。後來想想也深心有悔只是沒有人知道也就一直想要忘記。」
她問張嫣「我們還是朋友麼?」
張嫣挑眉「我們現在不就是朋友麼?」
笑意染上歡欣。
解憂掀簾子進來送上岑娘親手烹制的午膳起身退出。殿中張嫣笑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道山藥雞絲羹你是喜歡的。」
「真是奇怪了。」窗下荼蘼拉著解憂的手不解道「看她們上次臉紅牙白吵成那樣子我以為會老死不相往來了。怎麼一會子又蜜里調油了?」
解憂嫣然一笑拉開她的手沿著長廊翩然遠走「因為她們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完全完美的人。」
是人都會犯錯所以他人犯錯的時候給他一個回頭地機會。這樣才會在自己以後犯錯之時。不會懼于回頭。
「為什麼你看不出生氣的樣子?」孫寤問張嫣「我那天說了那麼多過激的話晚上自己想想也覺得過分為什麼你都不生氣?」
張嫣倚著憑幾闌珊道「如果你早一個月說。我一定會生氣的不得了但那時候我已經被更大的事情刺激過了你地那些話對我來說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更大的事情?」孫寤坐直身嚴肅道「孟瑛我今天來見你就是為了這事情。」
「你知道女孩子的臉皮都是很薄的……雖然明明是我先口出惡言但如果不是因為這事擔心你犯傻我是沒有臉來找你求和的。孟瑛上次我見你的時候你明明沒有要做皇後的意思怎麼一轉身你就已經答應了?」
「做皇後有皇後的風光也有皇後地驚險但如果你不是長主的女兒我不會說這個話。你和陛下分屬舅甥。這樣子的夫妻得不到你想要的幸福的。我說過我並不是出塵月兌俗的人因為我更懂得要向現實妥協因為現實強大過我們能夠挑戰的界限。哪怕我們再高傲有時候也得服輸。我一直以為你也懂得這個道理卻怎麼這次這麼犯傻。匈奴的和親事兒畢竟現在連個影子都沒有你卻已經要拿你一生的幸福去做避難?」
張嫣做了一個微笑的姿勢「旨意已下也已經納過采了。還可以喊停麼?」
「為什麼不可以?」孫寤激動起來「太後陛下都是你地至親你若堅持反對的話。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為什麼要反對?」張嫣望著她目光忽然幽遠「思服我听說你及笄之後你父親為你訂了一個未婚夫婿你愛不愛他?」
孫寤翹舌難下「哪里……哪的話。」她結結巴巴道。「我又沒見過他哪兒說地起愛不愛呢?」
沉煙裊裊。杜若的芬芳沁人心脾室里室外帷幔虛張空無一人張嫣道「可是我愛他。」
不過輕輕的三個字卻宛若驚雷 里啪啦 里啪啦將孫寤的理智全部炸的飛到雲霄天外「你說什麼?」她驚叫道袖子不小心拂過食案將茶盅帶下來半數浸在裙擺上她卻不管不顧抓著張嫣的手匪夷所思道「你在說笑吧?」她不自然的笑笑「你不才剛滿十二歲麼這麼點兒年紀哪里懂什麼情情愛愛的?」
張嫣靜靜地看著她眼神通透。「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懂?」
「他是你舅舅這麼多年來你竟對他抱著如此心思?」孫寤冷靜的問。
「那倒也不是。」張嫣捧茶啜飲「太後不提這樁婚事也許我永遠也不會深想。可是既然她已然提出我忽然現我很想好好愛他。」
孫寤呵呵的笑了很久沉重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嫁給他會面對天下人的非議他們不會當面說你可是會在背後月復誹你會用冷冷的眼神看死你。就算這些都不在乎你也可能永遠得不到陛下的愛在他心中你永遠只是一個可愛地外甥女而不是一個可以愛地女人。然後你就會在他溫柔的桎梏下慢慢地枯萎卻連想走都走不出來。你真的想冒這樣大的險?不是我不幫你而是我看你的希望連半分都渺然。」
「有什麼關系呢?」她沉思著掌扇「思服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在市場上看見一樣東西你很喜歡很喜歡它而你只有掏出身上全部的錢你才能買的起它。你會不會買這樣東西?」
「我又不是瘋了」孫寤驚叫「買了它我吃什麼喝什麼等下怎麼回家?哦不也許我連家都要賣掉才能得到一個看著不錯但不知道真正得到後我會不會一直喜歡的破東西。」
「我願意。」
張嫣一字一字道。說著願意的時候她的側臉看起來很是沉靜孫寤呆呆的看著她的側臉忽然間明白無論自己怎麼說她是再也不肯回頭了。
她忽然覺得很悲傷低低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你本來可以不說的你不說沒有人會猜到你的隱秘心思你可以抱著你的小秘密睡的很安全。
「因為我想讓人知道。」張嫣起身推開窗子看著從檐角上射下來的日光它們一片一片燦爛如金子一樣鋪滿庭院茱萸花開著芬芳柳枝兒溫柔的垂下來牽引著細草。「過些日子我就要嫁給他。全天下的人都看著我們的婚禮他們有些人以為我年紀小不懂事不知道什麼是倫常婚姻;有些人以為我貪求富貴皇後尊名不知廉恥;有些人以為我是懼怕匈奴不得已托身他以求一生安寧;可是我希望有一個人哪怕全天下只有一個人她知道我嫁他是因為我愛他。」
她嫣然一笑「就當是為我的婚姻下一個注腳吧。」
「從今以後我將全力以赴去得到他的愛當我失落時受傷時喜悅時成功時我希望天涯海角有一個人她知道我在干什麼她能夠分享我的心情。」
許久之後孫寤的聲音慢慢清明而殘酷「阿嫣你這是再賭。」你這是拿你一生的幸福和全部的青春去賭賭一個渺茫的未來。
「是啊」她回頭看著孫寤明媚的笑「我也覺得我是一個瘋狂的賭徒呢。命運是我的賭盤我將我全部的青春和所有的勇氣全部押上跟全天下的人對局。甚至連那個我愛的人都未必支持我他才是我最堅固的對手。如果輸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怎麼回頭可是那又怎麼樣?」
她將唇抿成一條直線「不賭我怎麼知道會不會贏呢?理智久了我忽然很想瘋狂一把呢。」
孫寤怔怔看著她覺得這一刻張嫣身上的光彩讓自己炫目。她向來是崇尚理智的人因為肆意會給自己和身邊的人帶來困擾。可是此刻她忽然想有些錯誤到了極致也會讓人覺得美呢而絕對的理智和絕對的瘋狂都是一種讓人從頭到腳無法說出一個不字的震撼。
「噓你听」張嫣道「從命運深處傳來的聲音一片喧囂。它在說賭局已經——
張嫣打了個響指「開盤。」
寫完了這章又看了一遍。有點難過。在這篇文的簡介里我用了簡湞《四月裂帛》中的一句話︰「要縱浪就縱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莊?」
這一章就是寫這種心情。
自己的所思所想沒有一個人能夠知道。這本身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我家小嫣是壓抑的很久了所以才要找一個人訴說一通。
而我家小嫣下了多大的決心。也要讓人知道麼。
那麼正式預告明天就真的要大婚了不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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