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皇帝經過打擊身體真不堪重負,容嬪被晉封為妃之後,他便再沒有了任何動靜。一晃又是一月,天寒地凍,但因新年到來,街面上倒是鎮日熙熙攘攘,異常熱鬧,京城之中一片歌舞升平,四處花團錦簇,呈現繁華太平之象。
錦瑟自有孕便鮮少外出,整日悶在琴瑟院,閑來無事便叫王嬤嬤親自到廖府自文青那里將早先祖父和父親留下的一屋子書搬到王府,整理起書稿來。只想著將書中批注還有兩位老人讀書的心得整理成案,將他們偶得的妙詞妙句摘錄成冊,好好規整起來存放,免得天長日久,那些書被蟲蛀或受潮,書中字跡會遺失,再難覓蹤跡。
她這麼做一來是出于本心,緬懷祖父和父親,再來也是她本便是愛書之人,樂得如此。更有每日悶在琴瑟院,王府事務皆有永康等人搭理周全,她又不必晨昏定省伺候公婆,實在也閑的無事。
卻不想這一上手此事倒有些痴迷之狀,窩在書房有時從天亮到天黑一日都不肯出來,還得完顏宗澤回府才將她強行拉回。見她如是痴迷,完顏宗澤也不忍阻她,但眼瞧著她肚子一日日像吹氣一般鼓大,雙腿也有些微浮腫,坐在書案後一日下來常常累的腰酸腿疼而不自知,到了夜里躺在床上才沖他哼哼唧唧地撒嬌,夜夜纏磨地他給她拿肩揉腿,才在他的伺候下含笑沉睡。誰想到了翌日,她卻依舊不長記性,照舊等他一走便爬起來直奔書房,坐在書案後又是一日不移不動。
完顏宗澤倒不覺每夜給她揉捏身子辛苦,實在擔憂她傷身。見她越發過分,這才想著阻止,可錦瑟原也是執拗的性子,撒嬌耍賴,面上答應轉眼又我行我素,他拘了她二日,眼瞧著她整個人都怏怏的,魂不守舍的模樣,到底投降。既管不住便只能讓她整理書稿的時候能更舒服一些,完顏宗澤想了想便令永康將琴瑟院小花園中的一個名喚梅吟小築的**暖閣給收拾了出來,亮堂又寬暢的屋中半點多余的家具物件都不放,只在地上鋪上厚厚的毛料毯子,將炭盆,火牆都燒的火旺,令屋中開著窗也能溫暖如春,又在四周隨意放置了幾張矮榻,矮桌,皆擺上筆墨紙硯。
這才令人將錦瑟的那些寶貝書全數挪了過去,就按類別堆積在地上,使得她想看那本書尋了書便也不必非走回書案坐下瞧。隨意躺在地上,依著矮案,跪著伏在榻邊,甚至站在窗前,安放了平板的窗台上都放置著筆墨。
錦瑟進了暖閣便覺如魚得水,一日下來果真便不覺那麼累了,又因這暖閣建在一片梅海之中,極為安靜,從洞開的窗戶望去便是層層疊疊的梅花花海,風景極佳,她偶爾抬眸轉身間瞧見那窗外風景如畫,免不了要多看上兩眼,有時見外頭陽光明媚,花落無聲,也會生出去走走的念頭,倒不再像入魔一般沉迷于整理書稿而不自知了,慢慢的那股瘋魔勁兒被壓下去,又感念于完顏宗澤的那份擔憂之心,錦瑟也知她現在身為孕婦,不該任性行事,也不易太都勞累,又知這整理書稿也並非一日兩日之事,這才算是慢慢恢復了正常。
她這書稿足足整理了兩年有余,編錄成了一套《梅吟錦集》,這書她原是要在自家珍藏的,卻不想後來此套書卻漸漸流傳了出去,最後竟成為了凡讀書考取功名的書生們人手必備的狀元秘籍,被傳的神乎其神,而她也自此得了一個梅吟夫人的稱號,留名史冊。
這些都是後話,且說這日她正伏案將自己的兩句心得備注在書頁下,卻聞一輕一重兩個腳步聲踩雪而來,她尚未抬頭,完顏廷文的喚聲便傳了進來。
「嬸娘,叔叔今兒閑暇要帶文兒和嬸娘上街玩呢,嬸娘快些回去換套衣裳,馬車都備好了。」
太子身體不好,無暇照看完顏廷文,自太子妃去後完顏廷文便一直住在武英王府,只每日回東宮看望父王,許是這孩子因母妃遇害一事傷了心,竟是不再認雍王等人為叔,也再不稱呼完顏宗澤六皇叔,只喚起了叔叔,嬸娘來。錦瑟听他這般喚更顯親近,便也都隨他。
她抬眸眼瞧著完顏廷文甩月兌完顏宗澤的手幾步上了台階,跺了跺腳上的雪便沖進來拉她,小臉上滿是歡愉之色,自然是不會拂了他的興致的。往書中夾了張素簽便就勢被他拉了出去。
小半個時辰後三人便已置身鬧市之中,昨日剛下了一場大雪,街頭不少店鋪門前還堆著雪山,街道上的積雪卻早已被勤勞的人們清理干淨。年節將至,街市之上越發熱鬧,人們熙熙攘攘,攜家帶口出來采買過年所穿所用,一張張交錯的臉龐都洋溢著濃濃的喜色。
錦瑟許久未上街,此刻被完顏宗澤牢牢牽著手,見他一面關注著前頭在人群和各個攤鋪間竄來竄去興奮異常的完顏廷文,一面卻將她護的妥善安穩,她不由笑容蕩漾,整個心都飛揚了起來,被完顏廷文拉著興致頗高一路逛于街市間,走了兩條街竟也不覺累。
一行人轉過富寧街,卻突聞人聲鼎沸,喧囂沖天,原來是到了靈安街,此街因位于靈安寺前而得名。這靈安寺位于鬧市之中,香火極旺,平日廟外街上便有許多雜耍賣藝之人,如今年節將至,便更是熱鬧了。吸引了不少百姓一堆堆的圍觀叫好,完顏廷文瞧著稀罕,甩了錦瑟的手便鑽進了人群。
永康忙在完顏宗澤的示意下跟了進去,錦瑟踮著腳尖瞧了眼,卻依稀可見里頭有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單手撐在凳子上,倒立而起,頭上頂著一摞瓦片。每年宮中佳宴,自然也不乏這種雜耍表演,這些在百姓們眼中神奇百怪,叫好如雷的雜耍,想來在完顏廷文眼中卻粗鄙平常。
錦瑟正念著,果便見完顏廷文嘟著嘴從人群中又擠了出來,可听另一堆人群也爆發出如雷掌聲,他轉瞬便又興致勃勃地沖了過去,這般三回下來便再提不起精神來,自行又過來牽了錦瑟的手,道︰「嬸娘我餓了……」
自太子妃去後,錦瑟鮮少見完顏廷文這般開心無慮過了,愛憐地撫了下他沾染了汗水的發,誰想她還未答話,完顏廷文烏溜溜的眼楮一轉便似被什麼東西吸引了視線,驚異地呀了一聲,丟了她的手跐溜一下又跑遠了,轉眼間小身影已鑽了一圈人群中不見了。
見他半響未出來,錦瑟不放心才拉了完顏宗澤也擠了進去,卻見人群圍著的空場上,一名穿花布羅裙,編著滿頭花辮的妙齡女子正翩翩起舞。她的手腕,十指還有發辮末梢和腳踝上都掛著銀鈴鐺,隨著她輕靈的舞步,那銀鈴鐺便發出清脆而悅耳的樂聲,甚是好听。女子肌膚微黑,面頰卻有著健康的紅潤之色,唇若櫻綻,美如墨染,一雙黑亮的大眼楮更是傳神靈動,瞧打扮似是閔地山中的閔女。
她長的美,舞跳得好,自然片刻便引來了眾多圍觀之人,可令眾人叫好不斷的卻並非她的人和她的舞,而是被她樂聲操控的十數條花斑蛇。那十幾條花紋蛇皆顏色鮮艷明麗,頭呈三角,長短不等,卻皆吐著長長的信子,豎著身子隨著少女的舞步,也搖擺著身子,竟是跟隨著她也在跳舞。
少女後仰靈蛇般的腰肢,它們便也排成一行甩著身子向後倒,少女左右搖胯,它們便兩兩交頸轉圈而舞,各種動作和那鈴聲出奇合拍,引得圍觀之人驚呼連連,喝彩不斷。
如今正是隆冬,這些蛇當冬眠才是,即便不冬眠,蛇也該晚上出沒,而這些蛇非但頂著太陽不懼人群,還當眾跳舞,實在叫人嘆為觀止,更何況這十幾條蛇色彩斑斕,只怕盡是劇毒之物,錦瑟雖知有馴蛇飼蛇喜蛇之人,可將毒蛇馴養成此般程度,卻叫她感受有些詭異不安。
她不由握緊了完顏宗澤的手,他感受到她的情緒,大掌包住她安撫地揉了揉她的手,這才拉著她向被永康護著正興致勃勃瞧的高興的完顏廷文而去。豈料兩人還沒擠開興致勃勃的人群過去,便見那少女舞步一頓,鈴聲驟停,那十幾條蛇登時也直挺挺如一根根繩子般立在了半空,接著她嫣然一笑,搖了下手腕,一串鈴聲響起,其中那條最小的白唇竹葉青便游向了人群。
人群一陣騷亂,眾人紛紛尖叫著退後數步,這一動倒是暫且阻擋住了錦瑟二人的腳步,人群見那蛇並未攻擊人這才漸漸又安寧下來,興致勃勃地繼續觀看,卻見那蛇突然盤旋在一個少年面前舞動不去,搖鈴少女便笑著道︰「它喜歡你呢,你張開手它便會在你掌心跳舞,你不想看看嗎?」
少年見搖鈴少女一雙濃麗的水眸盯著自己,笑意盈盈,滿是善意,又瞧那條小蛇實在可愛,又不攻擊他,臉一紅竟就抬起了手掌,那小蛇果真便順著他的腿爬了上去,爬過肩頭滑過手臂,竟當真游到他的掌心動了起來。
圍觀百姓們哄然叫好,因那少年就站在完顏廷文身旁,完顏廷文更是瞧的目瞪口呆,躍躍欲試,也禁不住雙手掬起,興奮地喊著,「我也要它來我掌心跳舞!」
少女一笑素手又搖了兩下,那蛇竟自少年掌中一躍而下掉在了完顏廷文小小的掌心,那蛇不過成年人拇指粗細,背為翠綠色,月復面為黃綠色,各月復鱗的後緣呈現淡白色,尾端卻是明艷的紅色,落于完顏廷文掌心他只覺冰涼滑膩,被嚇了一跳,可還不等將蛇丟掉,它已舞動起來,完顏廷文便又被吸引,樂滋滋地瞧了起來,見錦瑟和完顏宗澤靠近,還扭頭沖二人興奮地大喊。
「嬸娘快看,真有趣!」
他話語未落,錦瑟便驚恐地瞧見那小蛇突然像一張拉緊的弓般繃起了身子,接著小眼一股微涼之光閃過,竟是吐出信子猛然向完顏廷文近在咫尺的咽喉攻擊而去,四周驚叫聲一片,掩沒了錦瑟堵在喉間的暗啞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