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林漠,我等你來。
呼韓邪重新回到城里的時候,已經是夜深,天上只有著新雨之後的一輪彎彎的月亮,發著淡淡地暈黃的光,身後跟著的是僅有的十二名匈奴兵將。其他的所有士兵都已經死在了那片古戰場。
而他,他手上的劍傷,皮翻肉綻,血雖然已經不流,但是,卻有一個地方疼的比那手上更讓他痛徹入骨。
你不能不殺了她,邪哥!她知道我們太多的東西!烈月的臉在他的面前閃過。是的,他不能不殺了她,在那一刻,她笑著告訴他,她將就是林漠的時候,他看到了她眼楮里閃過的血色如海和濃濃的仇恨。林漠,好個高明的林漠!呼韓邪在他倒下的那一剎那,就已經明白了一切。是他送了信息給他,他故意是要自己死在了匈奴的兵器下。他,那雙美麗的丹鳳眼,早在那次他劫持了寶兒的時候,就已經洞穿了他的弱點,而且,輕易地把他所有的這次行動目的全部消滅的一干二淨。
是的,她是他的弱點。寶兒,寶兒。
「啪」,有濕濕的溫熱的水滴落下來,燙疼了他的傷口。呼韓邪抬頭,望到了一雙盈盈望向自己的水一樣的眼眸,雖然是面紗仍然籠罩著下半個臉,但是那水汪汪的眼楮卻因為含滿了淚光而特別的動人。
「雲藥師何故而落淚?」呼韓邪問,一邊問,一邊苦笑地看著她溫柔地為自己包扎著傷口。
「這是雲兒第二次給二王子整理傷口。」雲藥師低垂著頭,輕輕地為他纏上層層地白紗︰「我以為二王子這一生都不會受傷。」
「若不受傷,哪里能親身檢驗一下雲藥師的神技?」呼韓邪微微一笑。他最不喜歡看到女孩子哭泣。
可是,那眼淚卻很快地,又一滴滴落下來了︰「雲兒能治理王子的手上之傷,可是心里的傷,王子求誰來治?」
呼韓邪的手一顫,望望那雙熒光閃爍的美目,竟是要望穿到了他的心里。張張口,他想說些什麼,可是一聲長嘆,竟也默然。眼前仿佛又滑過了他掠她而走的時候,她望向對面那個黑發男子的眼神,似乎有著生生世世纏綿不斷的眷戀。
他還是俘虜了她。
在翻身上馬的最後一剎那,他原以為他真的能夠全部放下,從此和她陌路天涯,再相見也許就是在對立的路上。
但是,在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地回過身來,望著她,將她搶回了馬背上。
寶兒,如果要是你帶給我一個地獄,我就和你一起跳吧。在那一瞬間他听到自己心里無奈而又痛苦的嘆息。寶兒,寶兒,為什麼,我就是逃離不了你。
揮揮手,他和他的匈奴弟兄沖殺出去,因為那寶弓金箭的男子心中有所顧及,他們最終傷亡極重地逃月兌了。而在逃月兌的過程中,有那麼一瞬間,她和那個男子,僅僅只有一步之遠的距離。
是的,就是一步之遠。他看到了她眼神中的悲哀,和他眼神里無盡的蒼涼。一步之遠,寶兒,你和他是一步之遠,可是你卻知道我和你,又有多遠。在那一剎那,他的心,被他們相互凝望的眼神里纏纏綿綿的眷戀狠狠地割傷。
「走吧,雲藥師」他說,起身向外,不想面對自己心里無法壓抑住的升騰而起的醋意和失落。
「你要我去給那女子檢查身體嗎?」雲醫師問,一雙明亮的眼楮竟逼視的他不能對望。
「不」他說,緩緩地︰「你去看看其他受傷的戰士吧。邪還沒有到會忘記自己的國家。」
雲醫師不說話,行禮轉身退下,走至門邊的時候,那張蒙著青紗的臉慢慢地轉過來︰「王子,愛一個人,可以有多深?」
呼韓邪一愣。他為她這句沒有任何根由的話呆住了。等到回過頭來的時候,雲醫師已經不在。
愛一個人究竟有多深?呼韓邪苦笑,從貼身的地方,取出了一把寒鐵刀,望著那把寒鐵刀上,已經被撫摩的字跡稍稍模糊的寶字,陷入了屬于很久很久以前的沉思。
愛一個人,可以多深?
林寶兒不知道,但是,在自己被囚禁的那間牢房里蜷縮著坐下的時候,她想起了林漠倒下去時望向自己的雙眼。
寶兒,你一定要幸福。他說。在他的手最後一次輕輕地撫模自己的頭發的時候,她突然才透過那雙含著無數眷戀的雙眼,震驚地發現,也許,也許自己錯了。
習慣,習慣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它將很多本不平常的感情漸漸地平常,它將很多本不長的時間,漸漸地變得似乎很長,就像她和林漠,時間太長了,長到了她以為日子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甚至到她以為,無論她怎樣,他都將是一直存在,像一個永恆的守護神。在她的所有的記憶里,永遠都是他在守護著她,他是她傷心時候的傾听者,是她痛苦時候的撫慰者,是她快樂時候的分享者,是她闖禍時候的承擔責任者。他就像是一汪湖水,靜靜地溫柔的包容著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無理、她的小聰明、她的任性……
是的,任性。就像那個時候她求他帶她來京城,那時他輕輕地依靠在江南的杏花樹下,輕輕地推她坐著的秋千。花色耀眼,累累如瑩瑩白雪,每一次輕輕的晃動,都帶起滿天的花落如雨,飄在她的身上,也沾上他的頭發,和他溫潤的笑容,美麗的丹鳳眼上。
林漠,帶我去京城嘛。她做鬼臉,不,不好,他說,帶我去嘛,她吐舌頭,拉他的衣服。不,大人說了不能去。他微笑含著寵溺。你偷偷的,就偷偷的帶我去好嘛?不行,他還是搖頭,你上次去了,還入住了冷王府,大人已經很生氣了。去不去?她有些急躁了,去嘛!她說,去拉他的頭發,嬌聲地喊他的名字,林漠!他微微攢起眉毛,眼楮里浮現淡淡地憂傷,但是他還是搖搖頭。哼,不去就不去!京城有什麼好的!她傷心,轉過頭去假裝不看他,只看滿樹的杏花,杏花,滿樹的杏花如錦,她一邊心里偷笑,一邊在數著一二三,果真,不到第三下,她听到他長嘆一口氣。
好吧,寶兒我帶你去。不過,你要答應我,我們要很快回家——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已經轉過身來在漫天飛舞的落花,開心燦爛的笑了。她笑,跳躍,一下子撲到他的身前,哥哥,我知道你最疼我。她說,沒有注意到他望向她的神情一愣,眼楮里的深情萬種。
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他嘆息,用她沒有听清的聲音。不過寶兒,我們要盡快回家。伸出手來,他揉她的發,帶著寵溺,或者,還有壓抑在心底的更深的感情。
我們要盡快回家。寶兒蜷縮在牢房的最角落,淚流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打濕了整個衣袖。林漠,我們要盡快回家,我們回家!洶涌而復雜的感情,混和著說不盡的愧疚、悔恨和傷悲終于使得她無聲的飲泣。
伸手撫模那把他送她的刀,那把那個時候她都能把天蠶錦丟下卻最終也沒有舍得丟下的寒鐵刀,一遍遍撫模著那上面的小小漠字,她終于明白了,原來有一種愛,可以這麼深。
可是,從此以後,她卻再也無法听他溫柔地叫她寶兒。
再也無法看他在明月下教自己舞劍白光一片。
再也無法和他一起蕩舟湖泊听他吹蕭驚起水鳥亂飛。
再也無法听他吹響柳葉哨看江南荷葉田田。
再也無法看他輕聲地嘆息後揉揉她的發。
再也無法和他一起騎馬奔馳草原浪跡天涯。
哥哥,寶兒淚眼朦朧,我要拿什麼給你,我能拿什麼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