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戰爭,死了一個人。
重要嗎?不重要。對于一個國家歷史的發展來說,那只是極小極小極為微弱的一小點。然而,對于把這個人看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來說,那卻是一生里永遠的裂痕。
傷悲可以用時間來慢慢地填平,然而,生命,卻已經不再完滿,因為失去,永遠不會再完滿。在這本書里,當林漠,他為自己選擇了這條路的時候,他按照他設定的,左右了這個故事的結局的時候,他卻永遠不會想到,他的離去,讓寶兒的世界,永遠不再完滿。
從他倒下的那一刻,寶兒的生命,從此徹底地不同。
時間凝固,所有的人,在那一刻愣住凝固住,包括呼韓邪,包括烈月——她用刀捅進了林漠的身體,她甚至在想救自己同胞的時候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殺死這個大將,這個驍勇無比的俊美男子,他武藝那麼高超!她只是想逼開他刺向自己同胞的刀,可是,他卻沒有閃開。
他明明可以躲開的,烈月很多天後都在這麼想,因為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那個男子,為什麼沒有躲開。
在那一刻,烈月不知道為什麼,她看到了凝固的寶兒後,第一個意識就是轉過臉去看向他——呼韓邪。呼韓邪那一刻的臉色,不僅沒有喜色,恰恰相反,灰白地沒有血色,冰冷地如同被判了死刑的人一般,仿佛那被殺的,不是林漠,而是他。
「邪哥」她輕聲地,帶有著點顫抖地,打破了沉靜。在她聲音發出來的那一剎那,所有的匈奴兵,發出了歡呼聲。
是的,歡呼,一個生命的凋零,對于匈奴來說,是標志著在這場戰役中,將會有更多的生命,不需要犧牲。然而,他們的歡呼沒有多久就全體仿佛被人割了喉嚨一樣禁了聲。因為,他們看到了他們的王子——呼韓邪的臉色,他的表情復雜的仿佛有人一會殺了他又一會兒救了他一樣。他緊緊地盯住了林漠尸體邊上站立的那個小小女子的眼神里是徹底地冰冷和絕望,而他的臉色一陣的紅一陣的白,仿佛冰和火兩種東西在他的身體里來回的輾過。
「邪,邪哥——」看到了呼韓邪的臉色,烈月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自己仿佛做錯了一件非常大的事情。呼韓邪的樣子,像是中了魔一般,他的眼楮在她的刀捅進那個男子的時候,就只看向了寶兒,沉浸在了只有他和她兩個人的世界里。
「邪哥」,烈月的聲音顫抖,伸出了顫抖的手指輕輕地捅了一下他,而隨著她的手指觸動了他身體的一剎那,呼韓邪整個人如同被蛇咬了一下一般猛然驚醒,他緩緩地轉過頭來,端詳了她很久後仿佛才認識的一般,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那張永遠是懶洋洋地帶著光一般讓人溫暖的笑容的臉上,苦苦地笑了一下。
那苦笑讓烈月一呆。因為她從沒有看過那樣的呼韓邪,呼韓邪,這個匈奴的二王子,如同天神般被她和她的族人崇拜著,也是他們心中未來的王。他永遠是自信的,溫暖的,就像天上最明亮的太陽,他的優雅和高貴仿佛與生俱有的一般,他總是懶洋洋地微笑,帶著薄薄淺淺的酒窩,有著無形中鎮定、安慰他人的力量。就算在戰場上面對再強大的敵人,他都是微笑著沖上去。
而現在,他卻苦笑了。那苦澀讓烈月心里一愣,她突然反問自己,自己究竟了解這個為自己深深愛著的男子到底有多少?他那永遠微笑的臉下,究竟隱藏著怎樣的一顆如同大海一樣深的心?
她不知道。
而在那以後,烈月,就再也沒有看到過呼韓邪這樣真地,苦笑過。
然而,不遠的草原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馬聲長嘶鳴,煙塵滾滾,竟是有無數匹馬兒飛奔來了,為首的的男子疾如流星,背上的金箭在夕陽光下隨著他馬兒的快速奔跑,像是一道金色的流星,從天際滑過。
「不好!主子,我們快撤!」
匈奴的兵迅速的聚集到一起,在悲憤和震驚中的汴朝兵也迅速的反攻起來。刀劍聲又一次激烈的響起。
呼韓邪不作聲,他輕輕地走向她,她站在他面前,如同一個空心的沒有了呼吸的女圭女圭,冷冷地愣愣地盯住自己的雙手,那上,沾滿的,是他的血,林漠的,那個美麗的男子,現在安靜地躺在草地上,蒼白的臉上如此地安詳,他看上去沉靜極了。
「寶兒」呼韓邪冷冷地︰「他死了。」
他說,雖然知道這話說出的時候讓他的心里,有窒息的痛感。可是,他必須說。
他不能看著她像個行尸走肉。
然而,出乎意料地是,寶兒听到他的這句話時候,沒有望向他,而是輕輕緩緩地走向林漠的身邊,伸出手去,解下了他束發的黑色絲帶。
「他沒有死。」
她說,身子仍然背著他,緩緩地伸出手來,對著頭上輕輕一拔,簪子落下,滿頭的黑發如同黑色的瀑布一樣,隨風飄揚。金色的夕陽血一樣的光芒照耀在她白衣黑發消瘦的背影上,變換這奇異而又悲淒的美,她站在綠色的草原上,在血一樣的光暈里,緩緩伸出了蒼白如玉一樣的手,那手上還站著他的血,林漠的血,她將滿頭的青絲挽起,將那根黑色的絲帶繞上她的發根,狠命地一繞,轉過頭來,蒼白的臉上已經全然不見悲淒,而是帶著一種妖嬈詭異的微笑,嫵媚而又妖艷,如同盛開在夜色最深處的罌粟花,美的悲淒,美的奪魂
「我就是林漠」。她說,帶著嘴角邊一縷殷紅的血,妖嬈的笑了。
這一笑,天地失色。
這一笑,周圍打斗的士兵,也在一剎那為止失魂愣了下來,望著她失而停止了打斗。
這一笑,也終于使得了烈月在很久以後明白,為什麼這個女子,使得呼韓邪如此地著魔,使得躺在地上已經安然離去的那個男子為什麼沒有躲開她的劍,使得從天邊正飛奔而來的那金箭寶弓的男子馬蹄匆匆。
她身上有著一種堅韌的魔力,有一種混和著黑暗和光明的妖異,而現在,林漠的死,徹底地開啟了她身上潛在的氣質,她完成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蛻變。
紅顏禍水,烈月喃喃地說,望著呼韓邪痛苦而絕望地閉上了眼楮。她終于明白了,為什麼剛才他會那樣的苦笑。也許聰明的他早已經明白了一切,他應該和她一樣的驚異,為什麼那個男子沒有躲開他那一劍,驚異于為什麼寶兒剛剛離開城,他就會這麼快收到消息。那消息,定不是寶兒和雄奴送出來的,而是他——躺在地上的,是個聰明的人。他早就找準了呼韓邪的軟肋,他以他的死,給匈奴樹立了一個更強大的敵人。一個不會任何武功,卻有著最致命的武器的人。
這就是暗影,是的,暗影,汴朝傳說中一個會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的組織。
烈月打了個寒顫。望著地上躺著的男子,不知道為什麼,她眼楮一花,竟然發現他的唇角含著輕輕地笑意。
不,烈月下意識地舉起了手中的劍,刺向那個女子,不,我不會讓你成功。她想。
劍到一半,她卻發現,有人攔住了她。
是呼韓邪的手,他赤手抓住了她刺出的劍,血,正從他的手指縫里,一點一點的流下。
「邪哥!」烈月的淚涌了上來︰「我們不能留下她!不能!她知道我們太多的秘密!知道我們的地形,知道我們的布兵!她和雄略在一起生活過,她肯定——」
「啪」!劍突然折斷。
呼韓邪的手血肉模糊,他用勁折斷了她的劍。
然而,他卻微笑,淡淡地︰
「走!」
他說,翻身上馬︰
「林漠,我等你來。」
蘇櫻的題外話︰
「紅顏動里有一節的名字叫人世苦,真的是一語中第。人世苦,不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時候的為賦新詞。當你長大了,真的知道人生在世的苦時,竟然有時候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幸好,父母親情算是一個理由,他們的牽掛啊,不忍傷他們的心.」
今天飛機從北京回來,上網偶然一搜索,發現了這位網友的,對我的書的一些評價.真的是非常感動.這本小說,里面有很多飽含了我對生活的一些感悟,雖然這是一個愛情故事,但是,卻有著我的一些心情和感悟.她讀到這麼細致,讓我有一種遇到知音的感覺.我想,我寫這篇文章,已經值得了.
其實,那一個章節,是我生活中遇到一些事情後體味出來的.人世苦,是的,而且人世是一個回環往復的圓,總是幸連著不幸,不幸連著幸.每個人都是這樣。最終,一切要來的,終究塵歸于塵,土歸于土.這位朋友,你知道了嗎,有時候,有一種苦,是苦到了父母都已經不再成為了你留戀塵世的理由.
想到了很久以前填的一個辭,一起發出來,那是我那段時間寫的一個辭。
憶昔年少恩愛時,月下折桂,綠葉題新詩。日日挽手人雙立,不識人間疾苦事。
短夢一載世事非,病身雖在,夜夜人驚魂。可憐蒼天妒人美,總叫有情淚對垂。
——《鵲踏枝》
蘇櫻于0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