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漫天雲彩紅如鮮血的傍晚。
寧月皇後站在牢房的走道里,透過小小的窗戶望出去,漫天的雲霞,映襯著整個天地如同火燒火燎過的一般,竟有紅的陽光透過薄雲,給整個牢房染上了紅的血色。
寧月知道,當那牢房里的門再打開的時候,將有個女子命逝于這樣的一個傍晚。
她死在了她的手里。
寧月嘆息,端著藥酒的侍女已經進去了很久。因為她囑托過那侍女,一定要親自看到她喝下那酒,才能出來。
那是個聰明而冷凝的女子,寧月不敢有半點疏忽。聰明,她若不夠聰明,邪兒就不會對她如此的特別,甚至,在萬眾矚目下稱她為後。而且很快的將她雪藏起來,為了保護她而隔斷了她和他們的聯系。
她原以為邪喜歡的,只是她的外貌,或者,也只是一時的新鮮,因為中原的女子畢竟要和胡人的女子有些不同。邪兒一直浸婬中原文化不能自拔,那女子的外貌實在是聚集了整個中原所有詩詞中所能描述的最美的概念。但是,經過後來的調查,她才發現,自己錯的離譜。是的,錯的離譜,那女子在和邪兒相識的第一時刻,不僅是不美麗的,恰恰相反的是非常的普通,沒有一點值得邪欣賞的外表。而就是這樣,邪兒在沒有看到她的真實面目的情況下,竟還為了救她受了生平以來的第一次傷。
這,不能不讓她驚訝。而更讓她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頭。
那天晚上,當她收了烈月的報告趕到了阿木梨城的時候,她看到了那樣的一個她從沒有見過的草原之鷹。並且,她生平第一次和自己最最愛的兒子,爆發了一場爭執。
「邪兒,你不能去!」她趕到了阿木梨城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合,然而,她卻一刻沒有休息的直奔城樓,望見了帶著精銳部隊就要出發追回那名在雄奴的幫助下就要逃走的女子的呼韓邪。
呼韓邪緩緩轉過身來,她竟驚訝的發現,一直優雅而帶著懶洋洋微笑的兒子,生來第一次面容上竟是無法掩藏的冰冷,還有深深的怒氣。
「母後!」他勒住了前行即將飛奔的馬,然卻沒有一絲想要下馬的意願。那種從動作中傳達出的堅定,讓她心傷。
「邪兒,那是個圈套。」她喊,隔著馬匹,在夜色中望著她的兒子。兩兵即將開戰,深夜潛入敵人月復地去,她非常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危險。而引發這個危險的原因,卻僅僅是因為一個小小的女子。
紅顏禍水。她嘆息。自從他多次向自己和王表明要立那女子為後的時候,她已經隱隱的感覺到了不安。而隨著嘆息的同時,沉沉的怒氣也在她的心上聚集。邪兒,那麼聰明的邪兒,他竟是不明白此時的處境,此時的戰況情景嗎?究竟是什麼讓他亂了心境?讓他失去了平時的沉靜?
「邪兒明白。」呼韓邪說,冷冷的一挑眉毛,然身體卻仍舊在馬上紋絲不動。
「好,既然如此,大漠十三騎,速速撤回。」她說︰「如今大敵當前,任何人,不能輕舉妄動,更何況,你作為一名我匈奴的萬名兒郎的將軍,你應該知道自己當如何做!」
說到最後,她竟忍不住的怒火四溢,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嚴厲。
她一邊說,一邊望著他,聲色俱厲。無論如何,她要阻止他!草原的那邊,她已經明明白白的看到,等待著她的愛子的將是最深不可測的危險,是廝殺,甚至,是血流成河,甚至,甚至是,她已經不能再想下去。
然而,呼韓邪卻很久沒有回答她的話。沉默,只是沉默。
「你難道看不出當今的局勢嗎?」她忍不住的怒問。
「是,母後。」他終于開口說話了,聲音艱難︰
「我知道你說的有理,母後。」他的臉上浮現了冷冷的笑容,望著她的眼楮里閃現出讓她陌生的,無比冷傲卻又無比強勢的光︰
「但是,我必須追回她。」他說,一字一頓,孤傲的樣子像極了他的稱呼,草原
之鷹。那樣子的他,讓她震撼,也讓她看到了一個自己從沒有發現過的兒子,這種震撼竟讓她一時呆住。
是的,震撼。她永遠記住了那天在濃濃的夜色中,騎在馬上她的兒子,沉默很久後,緩緩望向自己的臉。不再是往日的那樣帶著懶洋洋的笑容,那樣的溫暖還帶著點邪氣的壞,那是一張屬于男人的臉,一張明顯的讓人一看就知道已經深深沉淪的臉,一張為情所傷,為情所困的臉,一張已經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外露流的臉,一張明明黯然神傷卻又拼命克制的臉。
「她對你,如此重要?」她忍不住的反問,竟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悲涼涌上心頭。如此了解自己兒子的她知道,自己對于這個兒子,已經無力阻攔。
他卻不說話,突然手一動,一把寒光閃閃的寒鐵刀呈現在她的面前。
她一愣,不知道為什麼她的邪兒這個時候會給她看這把在十五年前,他從汴朝的揀來的刀。
刀身翻轉,柄上赫然的一個小小的已經稍微模糊的「寶」字呈現在面前。
「母後,她叫林寶兒。」他說,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策馬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了。
寧月,忍不住的苦笑。原來,原來竟是她!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的明白,為什麼他的邪兒會如此的沉淪。因為,那是一個已經縈縈繞繞了十五年的感情積累!她深深的知道那把刀的主人,對她的邪兒來說,有著什麼樣子的意義。
可惜!寧月忍不住的心中又是長嘆。為什麼,為什麼,偏偏她是林寶兒!若她不是那林寶兒,也許,一切不會如此。若她不是林寶兒,也許,一切將有所改變。
望著窗外漫天的紅雲,如血一樣的悲涼淒艷。
邪兒,邪兒。寧月喃喃,她知道將要死在自己手里的這個女子對他有著怎樣的意義。但是,正是因為這樣的意義,她必須要她死。窗戶外,漫天的草原下,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是她的國家,她的草原。而邪,將是這個草原的王。她必須要守護這個草原,守護著未來的王。
對不起。寧月輕聲的說。听到身後的牢門里,侍女輕輕走出的聲音。
「稟告王後娘娘,藥,已經喝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