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淡風輕一場夢 【十四】

作者 ︰ 楊敬進

十四

一個星期三。上海城沉浸在閃耀的陽光里。在鋼筋水泥的陰影中,人群和車子穿梭而過。剛過了下午二點,風不休地吹著。

我沿著臨近學校的一條小街走路。一個瘦小苗條女孩兒穿著高跟鞋,輕快但急匆匆從我身邊擦過;在同一的時刻,我們都回過頭,她停下了,把身挺得直直,蹬著腳尖走至我的胸前。

我喜歡她細密的牙齒和殷紅的西式套裙,裹著她年輕的身體。從來沒有看見一個女人把紅色衣服穿的這麼好看。身形瘦長但充滿質感。

我好像從來就不認識她。她對我報以一笑——我之所以注意到這個細節,是因為她的笑和Saily很像。在陽光下淡淡地微笑。她說︰

「你還記得嗎?金子?」

「記得。」

她提到金子,我清楚地記得。金子所在的三樓陽台上,縴瘦的身上穿著一襲黑色連衣裙。倚靠著鐵管障欄,仰望一角薄薄灰色的天空。回過神時抬頭看我說,你好,我是金子。那對澄明的眸子久久地,定定地注視著我。

梅雨季節未過的某一天下午街道上很安靜,她離去了——只剩下陽台就在那里,空空的——好久沒吹微風的傍晚,一個女人穿著牛仔褲馬靴的從樓下走過。

她說。你還記得我。然後默默微笑。

我只沉默著。和過去那個喜歡望天的女孩相對。

我才發現她的眼神很熟悉,與很久前的一樣。依然,隱隱約約的柔光。

眼楮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她轉身面向學校,繼續緩慢的步伐,揮揮又長又瘦的手,「我有一個朋友也在這里。他讀研。我想介紹你們認識。」她甚至笑起來。

于是我便跟著她走向前去。我走在左邊,她走在右邊。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講話,從轉學一直說到她的中學,凡是我不了解的東西,她都滔滔不絕地講出來。

這時候,從對面的門走出來一人,是樣子很好看的一人。眼神非常哀怨。

她說這是杜子騰,你的舍友。

我連忙點頭打招呼,幫他接過東西。余下的東西被金子拿在手里,她另一只手搭著杜子騰的手。

如果打對面過來,有人會看見的是一個男人穿著一件白色衣服,緊緊拖著一個披散漆黑長發,明艷若桃花的女人,兩個人做恩愛狀。

而我走在他們後面,像一個長的很善良的民工一樣大包小包地扛了一身,客觀的說,沒見過這麼帥的民工。真是細皮女敕肉的、憂郁的民工,累的小臉兒通紅。不用提醒,我會記得施工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一共一百三十一本。

我正分書給杜子騰。他正愁眉苦臉,好像死了爹一樣。後來知道他確實死了爹。

他瞪著死魚眼盯住我好半天,一直試圖看到心里去。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杜子騰不喜歡我,他第一眼看我,都是妓女輕佻地看著女大學生一般眼神。充滿了冷漠。輕蔑。這個時候,我會有種未經世事的少女被人戳戳指指人造膜的自慚。揣揣不安。

一陣沉靜後。我問他,金子是你的女友嗎。我等待的是一個肯定的答復,但是他說︰「誰講的?」轉身走到窗口。靠著牆,充滿哀怨地看了好半天,才開口說道︰「你很牛逼,不是嗎。」

我知道這個牛逼是指我師從院士。我听了當然不高興,生殖器官用在我身上總覺得不好。所以不接茬。

你有沒有女友,我說出國了。他問哪國吶,我听了一聲不吭。

他又說︰是受不了窮,跑路了?你們剛畢業的本科生都這樣,拿出國作分手借口。當時他臉上那種鄙夷和嘲諷的表情令我終生難忘。若能用什麼舉動能表達我當時的心情,我就學泰森咬他的耳朵。

平日里杜子騰躲在宿舍角落唏噓著抽煙「卡卡……」敲擊鍵盤。角落里散發出了微弱的白光,一個佝僂著的身影緊緊的貼著屏幕,屏幕的白光讓我看清了那張蒼老的臉。

他冷不丁回頭對我沒頭沒腦地說一句「累了」,如同突然發作的病毒。跟個娘們似的,面無表情地走了。他回來了,悄悄地走了進來,站在我身後。我听不到,是從他身上帶的冷氣感覺到的。

但每個月的那麼幾天。他會突然變得很敏感,很容易激動。為了搞好關系。我帶著他去吃了同川路的大閘蟹,還跟他介紹了上海做頭發、買盜版光盤、買假名牌的地方,我混上海十多年發現的那些寶地都一一介紹給他了。

然後帶他去騎馬。要了一匹最好的馬,據說日行千里,杜子騰听了很滿意,翻身上馬雄赳赳氣昂昂的絕塵而去。一百米塵煙過後,我們看到馬依舊雄赳赳氣昂昂,但是他已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很長的一段日子里,杜子騰一直臥床休養。順便學會了CS,便覺得自己像個戰隊的靈魂人物,給我留下信心十足的樣子。而下雨那天下午,我專殺杜子騰,把他腦門子都殺紫了。

自此老是精神恍惚的,一夜我上廁所,開燈後,猛地听到他 當一聲坐起來說︰啊,誰扔閃光彈。陳三在哪,讓我拿刀捅了他。

隨後他騰地就地來個360°難度系數5.2的托拉斯旋轉找人,我都準備要喝他一句彩,只可惜他停得匆忙發生了表演事故,不小心把自己摔了出來。從床上飛身跌落,他像湯姆貓一樣趴在地上半分鐘才自己爬起來。

出于愛心我把喝彩收了回去,把他送到醫院。醫生也說不打石膏都可以,敷藥就好了。他非要搞個重裝——打了石膏回來。

我在夢中見到房間的另一邊,杜子騰的床在黑暗中像一艘漂浮的小船。慢慢地沉下去,似乎沉入漫無邊際的黑水下面去了。又浮上來。等著我的依然是那可怕的一幕——我的父親睜著雙眼凝視著我。

我尖叫著醒來時,立刻發現有什麼事情不對勁。杜子騰在我枕頭前面很幽怨地看著我,一面望著我一面動腦筋。我的另一只眼楮也倏地睜開了,被他凌厲深沉的眼神嚇一跳。

他黯淡的笑了起來。

他弄壞了鎖,只在門上掛牌「破門,需踹!」有好幾次我小心翼翼地說,你盡快點修鎖好嗎。每次大門「 」洞開,我就委屈極了,惶惶恐恐地從床上坐起,總有被捉奸在床的感覺。

每次我這麼講,他就悠悠的在角落里發出聲響︰什麼。他嗓音低沉,听上去好像他的死老子又活過來了。

我多講兩次,他就慢慢的、慢慢的回過頭來,用犀利的眼神注視著我,仿佛要看穿我的整個靈魂,可以整整注視我一刻鐘的時間。看得我頭皮發麻,好想躲進一個洞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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